一品亂炖

×原為去年突發本《佳期如夢》六篇文章之一，由於種種原因，本子沒能做出來，預售款項全部退還，後續也不打算再折騰了，今年依照時辰順序全文放出。另外六個時辰為藤藤的圖，沒有授權公開，所以沒有。

沐浴后，神毓逍遥一身清爽，半干半湿的头发这么披着，坐到窗户边上，等着落日黄昏。后他一步洗干净出来的君奉天一眼望见，不由得轻蹙眉头，朝他走过来。神毓逍遥闻声回头，只见男人手里捏着把桃木梳，还拿了块干净的软布，心里又温暖又好笑，“过会儿就吹干了，用得着这么麻烦？”

“是谁说待会儿要去逛夜市的？”君奉天横了他一眼，将他脑袋轻轻地拨回去，小心地拿着梳子，给他理顺吹乱的长发。木齿穿梭在发间，轻柔地瘙痒过头皮，神毓逍遥非但半点不觉得难受，甚至舒服得不禁瞇起双眼。君奉天做这些事来得比他有耐性，他一遍遍地梳过长长的头发，又一遍遍地拿着布慢慢擦拭，吸干发梢的水分。不一会儿，濡湿一片的软布被男人随手搭在一边，剩下的都是梳头的功夫了。“老是这么捂着，你也不怕将来受风就犯头疼。”

“不怕，日子过得好好的，我才不会犯头疼。”

神毓逍遥这分明是诡辩，也就君奉天吃他这一套，不愿反驳，就这么默默地受着了。他明他的师弟并非那么拙于辩词，不过太纵容他，他还得寸进尺，没有半分的心虚，反倒心底里暖融融的，都有些恃宠而骄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看神毓逍遥的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君奉天就要替他冠起来。正欲转身去寻发冠与簪子，他却心有灵犀地扭过头来，抓住对方的手腕，说，“别弄那么麻烦了，扎起来就好，待会儿就是出去玩的，我还不想穿那么厚重。”

他们之间，大部分时间都是君奉天听他的，那模样简直温驯听话得很，叫人很是受落，神毓逍遥不免要生出几分虚荣来。看着男人依言替他挽了个简单的发髻，随手簪上根古拙雅致的玉簪子，落落大方，又不失古雅，他心里乐开了花，仗持着对方的千依百顺，续道，“你也别穿得太正经，不然走在一起可太古怪了。”

君奉天只是望了他一眼，似乎叹了口气，到底没有拒绝。

这人素来肃穆严谨，又重仪态，衣饰总是一丝不苟地穿戴整齐在身上，恪守礼数得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来，有时候看着令人生气。神毓逍遥向来以扒得自己师弟衣衫凌乱为乐，平日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呆在云汉仙阁的时候，君奉天索性宽袍广袖随意打扮，一头银灰色的长发垂散披落，也不戴冠，算一遂他居家从简的心愿。

可若要出去，还让他衣襟潇洒，倒有些为难了。神毓逍遥没敢太过分去逼迫君奉天，男人只是同他一样，穿得拙朴单薄，头发仍高高束起，不似往日的稳重端庄，倒有几分年轻时鲜衣怒马的年少风流。合着斜飞入鬓的剑眉星目，眼眸凌厉，带一身侠客风骨，恣意疏狂，神毓逍遥都不由得看呆了。

“很奇怪吗？”君奉天瞧着他那合不拢嘴的表情，有些迷惑地抬了抬眉头。

神毓逍遥连忙摇摇头，笑道，“不是，奉天太好看了，我都挪不开眼了。”

他说得这样直白，轻佻的语气跟调戏似的，果不其然看到男人耳尖都透出了几分薄红，像被欺负了一样。这样的君奉天可以说相当地可爱了，与少年轻狂放荡，总将自己噎得满脸通红却一阵哑然的那个师弟相去甚远。然而，他都喜欢得要命，彷佛不管哪个奉天，在他心里都是最好的，旁人比都比不得。

“走吧，晚了人就太多了。”君奉天被他直勾勾地盯得有些局促不安，生怕下一秒再不走，两人就又迈不开步子了。赶紧转开了视线，生硬地扯了个借口。神毓逍遥明知道他真的被这样的猛浪骇得腼腆了，一时间，觉得床上气势惊人的君奉天到了如今却是这样一本正经受不得逗弄的模样，就觉得十分好玩，不怀好意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

但他不敢闹得太过，惹了火，回头倒霉的还是他自己，神毓逍遥十分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赶忙挽上君奉天的手臂。他还急着与对方一块把臂同游这乞巧节的夜市呢。

镇上比他想得还要热闹，张灯结彩，鱼龙竞舞，长街上，往来游人多半三三两两地结伴同行，男男女女都是有说有笑的模样，悬于上头的花灯掩映下，每个人都是一副十分灿烂的模样。

他们两个人挽着手，挨蹭得亲密，在这种时候不会被轻易注意到，君奉天起初还有些不大自在，走着走着也由着他了。神毓逍遥一路左看看右看看的，什么都兴致勃勃，但真正要掏钱买下的小玩意儿倒没有，他原想挑一盏花灯，回去就挂到屋檐底下，可还没有看到特别钟意的。其他东西，满目琳琅，他许多都想要，到头来又什么都不愿选了。

君奉天陪着他，时不时掏钱给他买些零嘴，两人还未用过晚膳，神毓逍遥直言夜市好吃得太多了，一路吃过去总能管饱的。君奉天虽然不太赞同这种做法，然而一年就这么一两回放纵，若还管束着对方，那也未免太不近人情。

他抱着几袋小零嘴，边吃边走地行至中途，巷子边上的一阵突如其来的喝彩与掌声吸引了神毓逍遥的目光，他转过头去，看见不远处的人群围观的一个摊子上，吹拉弹唱的，正演着皮影戏。灯影下，模模糊糊的人像，神毓逍遥在这儿瞧不真切是演些什么，只觉得幕上的小人儿一举一动，活灵活现，好玩得紧。想到当年他与君奉天偷溜下山也偶尔撞见路过镇上的戏团，看过那么几出好戏，怀念的滋味心头涌动，他一时兴奋，便抓住君奉天往人群里挤。

不料正好逢上一幕戏演到高潮迭起，精彩纷呈的时刻，人潮汹涌，哪能轻易给他们走到前头去。神毓逍遥扶着君奉天，掂高了脚尖往里头探头探脑的，就看到几个翻飞的小人像舞刀弄剑，威武生风，比斗到激烈之处，拔高的二胡尖啸，吹奏的唢吶高亢嘹亮，合着琵琶珠玉落盘之声，皮鼓绵密如雨敲打之声，层层迭迭的，把戏剧逐步推向了最精激动人心的时刻。这时掌声雷动，喝彩连连，浪潮般的乐奏还被夹在了人潮声浪中，神毓逍遥只感到气氛热烈，叫人心神荡漾，热血沸腾，反倒真的听不大出来故事的原有模样了。

亏得这幕戏要结束，演完这一出，皮影摊子上的人总要歇息一轮。神毓逍遥错过了这一出，自然要拉着君奉天等下一出。得了空，他总算问出来这摊上先前都在演些什么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和自己有关的——这正是一页书与他们一战厄祸，挽救神州末日的故事改出来的，神毓逍遥听说书人讲得起劲，他反倒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一会儿还演这个吗？”

“不了，这戏费力气，而且七夕，热热气氛，就该演牛郎织女相会了。”摊主以为他好奇，不知道他其实是心有戚戚，想着要再演，他怕是就坐不住了。“你要想看，得等晚一点，快收摊的时候。”

“没关系，我看牛郎织女就挺好，就挺好的。”神毓逍遥干巴巴地应着，余光扫到站在一旁的君奉天，他正认真仔细地跟幕布后的人似乎说些什么，他不禁奇怪，跟老板说了一声后，便凑过去。发现君奉天手上还捏了个皮影小人在把玩，难得十分有兴趣研究的样子。“你在做什么？”

君奉天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竟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皮影，还颇有些遗憾地说，“我想买一对回去，但他们没有多的了。”

“买一对？”神毓逍遥疑惑之际，多看了一眼他手上弯弯扭扭的皮影人，立刻意识到，君奉天想买的正是一对“奉天逍遥”的小人。不过这摊上的做工着实不错，就这么才堪堪扫过，他都能分辨出这些小人哪个是哪个。只是他想不出来当年他们几曾留过画像，如今离厄祸之灾消弭都有数十年了，也不知道打哪儿照着做出来的，居然能有几分相像。

彷佛明了他的疑问，君奉天解释道，“德风古道多半留有记载。”

这时，见君奉天这般爱不释手的摊主也跟着过来，大抵听了他们的话，于是问道，“二位可是当真喜欢这对皮影？”

“喜欢是喜欢，不过这是你们吃饭的家伙，我们就多看两眼，不会强要的。”

“现在一般人家里都不收藏这个了，难得碰上喜欢的，也算一桩缘分了。这对没法给你们，不过我们藏了些备用替换的部件，可以给你们弄一对新的。”摊主似乎有些可惜地摸着皮影小人的边角，皮影的边沿圆滑光泽，用得旧了，都有些磨损的痕迹，他看起来依旧珍而重之，小心翼翼。神毓逍遥与君奉天对看了一眼，又听他说道，“你们可是要‘奉天逍遥’的？”

“正是。”君奉天想了想，飞快地补了一句，“不妨换下来旧的给我们。”

“哪能啊，你们收藏用的，我们却还要演戏剧，这旧的，有旧的好处。”摊主被逗乐了一般，笑容可掬的模样，倒让自觉说错话的君奉天不禁有些窘迫了。“你们等着，一会儿就好。”

“不着急，我们还打算再看您的一场戏。”

“那你们可先去坐着，我回头就给你们送来。”

皮影戏幕前安置了几个长凳，神毓逍遥拉着君奉天选了个正正中间的好位置坐下来，边等着牛郎会织女的戏，边随意地聊着天。他天南地北地胡扯，君奉天安安静静地听，时不时应一两声，也只有他从来不觉得对方敷衍，或是这样聊天的方式太过沉闷枯燥。

君奉天听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总是牢牢地锁在他的身上，专注又认真，全心全意的，好像旁的再也没有值得他关注的事物了。神毓逍遥有时候会觉得，他自己也不是那么爱说个不停的，只因为爱着这人望着自己的深情的眼神，否则的话，他怎么说着说着，便连自己说了什么都忘了呢？

过了一阵，笛箫声动，琵琶音起，一曲悠扬欢快的语调，随即拉开了下一段故事的序幕。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若没有这盈盈一水的间隔，怕本该就是对恩爱夫妻，如今却天各一方，唯有相思不得语。只盼着这么金风玉露的相逢一会，便是得此一夜，也胜过人间无数了。

看着垂帘烛影，戏中人顾盼相望，佳期重会，神毓逍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那些被关在天堂之门上的日子，遥遥相隔，纵然知道君奉天尚在红尘一隅，相安无事，可到底相思入骨，难耐煎熬。他忘了他是否有过怨怼，反而想起来，再次见面时，君奉天一切安好，他竟就满足了。

彷佛心有灵通，君奉天这时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掌心贴合，几乎不余间隙。他听见男人的声音低柔，穿过了乐声清脆，人声鼎沸，无比清晰地落进他的耳边，“玉逍遥，我们再不会分开了。”

“当然，你已经甩不掉我了。”

他笑瞇瞇地说着，不由得腻歪地偎了上去，戏里再演了些什么，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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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當初好像放過試閱，其實沒有修改多少。七夕本這幾篇差不多都是一氣呵成寫出來的，除了看日出那個故事，原本想寫他們半夜心血來潮練劍的再等日出的，後來想到類似的梗已經寫過了，就打消這個念頭，改為現在這個版本。

這段那時候的梗應該是一起看電影，但由於整個本子的時間背景都是以奉天逍遙退隱以後，因此就用皮影戲代替了。這篇是六篇裡頭最長的一篇，也算是我最喜歡的一篇，那時候才會放出來當試閱的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