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亂炖

迪克落入水中的第一反應是“糟了達米安還在上頭”，他本不應該在尋常的搗毀毒販交易現場都犯這樣低級又愚蠢的錯誤，把他的羅賓，他那個不大可愛可一直努力成長的搭檔丟給一大群被惹急的毒販子。他想，眼下這些喪心病狂的亡命之徒估計什麼都做得出來——但他實際上更擔心的是達米安，這幾個月來他們已經磨合得相當不錯了，只是有些時候現任羅賓下手還是有點兒分不清輕重。如果有迪克看著他，他就會相應地學會克制一下。

可如今他落水了，還被那披風一直拖著往下沉，他意識到他必須使出全身的力氣往上頭游去，但是他明白到他的身體已經是透支到極限了。這兩周以來他們一直忙於把那群阿克漢姆的常客關回去，好讓他們不至於又在哥譚市搞出一個盛大而瘋狂的聯歡。除了他確實不如真正的蝙蝠俠（這種說法就好像他拒絕承認他現在也是蝙蝠俠似的）那樣聰明絕頂，無所不能，迪克還得兼顧一個只有十歲的弟弟（母親完全放任不管甚至想要追殺他，父親剛剛離世）的健康成長。等於當他把達米安趕上床睡覺或者堅持送他上學以後，他得把兩個人的工作也預先完成了，更別提自從提姆離開哥譚以後，韋恩集團的事情竟然也有了不得不由他出面過問的情況。

他恨不得能分身成好幾個人，哪怕每個人都忙得跟個陀螺似的，也許對他來說還安慰些。他甚至都不知道什麼叫做“疲憊”，仿佛只要一天到晚套著那身制服，他就真的什麼都能做到一樣。這最終就像一根繃緊的弦，在最後差點兒可以放鬆的時刻卻崩斷了——他本來想著處理完這一場交易，接下來他就會輕鬆幾天，哪怕頹靡得睡在閣樓上一天一夜不起來也行。他沒有別的安排，蝙蝠俠也沒有。

迪克還沒有想過“死亡”會是怎麼一回事，但是他曾無數次靠近過死亡，有好幾次，他真的以為自己死透了，然而那最終還是挺了過來。他不應該在這裡死去，也不應該以這種方式死去，哥譚市不能再一次地失去蝙蝠俠，這座城市大概已經不能再承受第二次，他們的家庭也不能。

他想要活下去，前所未有地這麼想過，可是，等著他的卻是缺氧的窒息感，他頭暈腦脹，在水底裡，在黑暗中，他逐漸感覺到意識的模糊，痛苦像要從他肺部開始炸裂開來，蔓延他全身似的，連同徹底失去的視野，最終席捲了他的神智。

迪克以為，他這輩子最後的一眼，就是倒影在水面上的哥譚市黯淡的月色，昏黃得像雲端上徹夜長明的蝙蝠標準燈，只是沒有那隻大蝙蝠的身影。等得他突然猛吸一口氣地清醒過來，居然嗆入了大量的液體，入口的還不是海水那種腥鹹得泛苦的味道，儘管同樣把他刺激得口鼻發疼，禁不住劇烈地咳嗽，但他馬上就意識到這是地下暗河的淡水。他不知道他隨著洋流都飄到什麼地方去了，可這說不出地詭異，他不可能從港口被巨浪打到某個地下河道裡頭。迪克不由自主地睜開眼，周圍烏漆墨黑地幾乎什麼都看不見，他從水流的速度與迴向的聲音判斷這大概是某個地下溶洞里。當務之急他是得先想辦法固定住自己。

幸虧他掉到水裡頭的時候，他腰帶里的小玩意兒大部分都沒有被沖走，他舉起一支冷光燈手電，並且向著他所看見的其中一塊凸出的岩石射出了鉤索。藉著鉤索拉緊的力道他把自己整個人拽出了水面，他飛快地找到了附近的一個落腳點，然後把他整個人都蕩了過去。他都不在顧及那些標誌性的花俏的翻轉動作，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想腳踏實地地好好站著，再接著就是搞明白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他得馬上去跟達米安匯合，他當然知道他的搭檔未必會驚慌失措，可達米安一定會傾盡全力找到他。他幾乎能料想得到一個雞飛狗跳的哥譚，因為蝙蝠俠失蹤了，而羅賓近乎發了瘋地要掘地三尺將他找回來。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最可怕的是達米安以為他死了，他讓他十歲的搭檔眼睜睜地看他落入水裡，再也沒有浮起來，他不能這麼對他。

迪克顧不得現下他的腳步虛浮，好像還飄蕩在水裡似的，大腦有點暈乎乎地像感覺自己仍踩在棉花云上，他必須盡快地找到出路。他環顧四周，發現眼前這個巨大的洞穴好像異常熟悉，尤其是那些橫亙在頂端的不屬於天然形成的地基，如同房梁支架，支撐著整個穹頂。他高舉起冷光燈，想要看得更仔細些，這時周圍突兀地響起了一些尖銳的叫聲，還有翅膀煽動時候發出的震蕩，沒等他反應過來，他就看見黑暗中無數的住民向著他尖叫著襲來——那是蝙蝠，多得跟蝗蟲掠奪似的蝙蝠，嘰嘰喳喳地圍繞著他周身不斷飛舞，仿佛是要朝著他發出投訴，他的燈光驚擾了它們一般。

頓時，迪克有了一個異常大膽的又非常荒誕的想法——這是蝙蝠洞，是還沒有誕生出來的，最早的那個蝙蝠洞。

如同是印證了他的構想，他按照腦內構建出來的熟悉的“洞穴指南圖”，幾乎是馬上就找到了出路，儘管那裡遍佈著雜草與藤蔓，可這阻擋不了迪克的步伐。他穿出了這片植物以後，果不其然就見到了眼前的樹林，這會兒接近黃昏了，並不是他說認知里的活力雙雄活躍的午夜，古老的韋恩莊園屹立在不遠處，餘暉下，從濃密交錯的枝椏縫隙間，只能看見莊嚴肅穆的屋頂。它比迪克最早記憶里的莊園還要老舊，還要陰森，像座沉默的城堡，陰沉地拒絕著所有要來拜訪的人。

這或許真的沒有那麼難以接受，迪克覺得他的胃被揪緊了，他難受地想到，也許這回達米安確實不得不接受蝙蝠俠又一次死亡或失蹤的事實。因為他真的已經不在他們所在的那個時空了。他回到了過去，甚至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的過去，也許這會兒都還沒有布魯斯。

差不多可以這麼下定論了，他恐怕沒有什麼切實可行的回到他在的那個時空的方法了。

這不意味著迪克準備要放棄了，他必須得回去，就好像他必須得要活著，或者保證蝙蝠俠必須得要活著。首先，他要拜訪一趟韋恩莊園。這件事對他來說并不困難，在他只有九歲的時候，這兒就是他的冒險樂園，他為數不多的童年已經結束在了格雷森夫婦下墜的那一天，剩下的所謂童年的樂趣除去穿著綠色的鱗片小短褲光裸著大腿在哥譚上空飛舞，就是探索著莊園的每一寸角落。有時候他會故意和布魯斯捉迷藏，而他總能找得到他，他會故意板起臉，嚴厲地告訴他沒有下一次了，但迪克樂此不彼，布魯斯也終究不會真正地對他生氣。

迪克輕鬆地就潛入了花園，他知道從什麼地方爬進這座房子就不易被人察覺，大宅此刻安靜得毛骨悚然，就像他最初來到的那會兒，總是關閉著的房門，沒有更多的傭人，也極少有什麼訪客。只有需要舉辦宴會的時候，大廳會熱鬧一些，但那些人都不了解這座宅邸，就像他們不曾了解它的主人。

只有布魯斯的書房（如果這時候也還是被用作書房的話）此刻還亮著燈，迪克暫時不敢下樓，他不知道會不會撞見一些把他當成小偷的僕人（如果有的話，但他很懷疑，這兒實在是太過安靜了）。迪克不敢驚動裡頭的人，他屏息貼墻，慢慢地靠了過去，半掩的門扉后，迪克注意到了那些堆積在書案上的資料，還有釘在墻上的一些剪報。

他的目光只被其中一張牢牢地吸引了，它差不多也是在最中間的位置，標題上分明地寫著，“韋恩夫婦後巷遇襲，不幸身亡”——他瞪大了眼睛，連呼吸都在這一刻變得有些艱難。他差不多與布魯斯認識了一輩子，卻也極少聽他提及成為蝙蝠俠之前的過往，他只知道“那條小巷”誕生出了守護哥譚市的黑暗騎士，是絕大部分犯罪的夢魘，又同時是許多人心目中的怪物。

布魯斯為數不多地談及過韋恩夫婦的事情，還是在他最初來到這座大宅，他在夜半時分的噩夢里驚醒，布魯斯坐在他床邊安慰他，他當時不明白一個億萬富翁，整個哥譚市的寵兒為什麼要對一個馬戲團長大的孩子那麼好。布魯斯向他講了一個故事，等到他理解了這個故事講的實際上是布魯斯他自己的時候，他才明白到，“我曾在你身上看見我自己”這句往後少有的剖白隱含的全部意義。

不等來得及為那張看似嶄新剪報感到震驚，他便已經見到了這個書房的主人，他看起來和迪克剛剛被接到大宅的時候差不多大小，也許更小，瘦小的身軀努力地踩在椅子上，像是要用盡全力墊高著腳才能將新的一截剪報貼上去。看著他那搖搖欲墜的模樣，迪克的腦子都沒能經過思考，就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去扶著他把它釘好。對方轉過身子，禮貌地準備想要向他道謝，“謝謝，阿——你是什麼人？”卻故作鎮定自若地盯緊他，明明眼睛里露出的驚恐都要藏不住了，害怕得要命，可他還是強壓著顫抖，居高臨下地瞪視著他，質問著要他回答。

迪克不禁有些走神，他想到了許多年以後，布魯斯那幾乎沒有表情的撲克臉，只有非常非常細微的差異里，能讀出他一片空白的神情中流露出的心虛。

他高舉雙手地退後了一步，拿下了蝙蝠俠的頭罩，他知道濕漉漉的頭髮還凌亂地翹著，大概不能留下什麼好的印象，更何況他穿著一身奇怪的像某種異裝癖似的黑不隆冬的衣服，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來，都十分地可疑。然而，迪克總是對自己的笑容充滿自信，也對這種笑容用來征服布魯斯·韋恩這個人充滿自信。他幾乎是要拿出他百分二百的魅力與親和力來微笑了，混著更多的感動與高興，他說，“布魯斯，我不是什麼壞人，但我不能告訴你我是誰，如果願意和我談談的話，你可以叫我‘夜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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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算是個上篇吧，本來想要用【看着你长大】和【时空旅行】這兩個詞的，但發現一小時里頭就只夠我寫完【时空旅行】這一個關鍵詞。

下篇就是【看着你长大】啦，妄想一下代理蝙蝠俠期間的大少遇見父母剛剛身亡的小老爺的故事XD

以及小老爺的形象與塑造主要是來自於美劇“哥譚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