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亂炖

他模模糊糊地聽見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像悶在雲層後頭的雷聲一樣，黏糊糊的轟隆隆聲。他勉力想要分辨清楚這些糊作一團的響動，腦袋卻昏昏沉沉地，全身上下都如同被拖拽着往下沉。好像他一輩子都在體驗的墜落。而後，他猛然地清醒過來，深呼吸了一口凜冽的空氣，頭腦一下子變得清晰了，他終於聽明白了同伴們的呼聲，他們總喊他“羅賓”，而不是另一個，真正屬於他自己的那個名字。

羅賓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首先是確認了那張多米諾面具仍完好無損地牢靠地戴在他的臉上，身邊的人被他嚇了好一大跳，但從他們審視的目光中，他不難看出他的這些同伴們再一次被傷害了。那個不得不存在着，橫亙在他們親密無間之中的秘密協議。蝙蝠俠不允許他的神奇男孩在任何人的面前暴露出真實的身份，哪怕已經出生入死了那麼多回，他那張被隱藏在面具背後的臉與舌尖底下無法透露的名姓，都是確鑿的不信任的證據。他該為此而感到抱歉，然而，他也不會因此而真正道歉，他們總是對這件事情保持着沉默，只有極少數的時候，說話不經腦子的閃電小子才能用著調侃般的口吻假裝抱怨。

“你把我們嚇到了。”打破僵局的是阿忒彌斯，她好像不在意地露出了輕巧的微笑，“剛才我們怎麼叫你都沒反應，羅賓。”

“我暈過去了。”羅賓吃力地坐了起來，他們已經回到了火車廂裡了，然而逼仄簡陋的環境並沒有讓人覺得好受到哪裡去，他的身子和腦子仍是沉甸甸的，總覺得有把火在他體內燃燒，喉嚨滾燙，連呼出鼻息都是灼熱的。“但是還是很難想像你們會被嚇著，我們什麼沒見過呢？匯報下情況吧。”

“不。神奇小子倒下這一點本身就很嚇人了。”無視了他輕鬆的自說自話，阿忒彌斯從櫃子裡拉出了一張厚實的被子，“今晚沒有什麼可匯報的，超級小子帶梅甘休息了，就剩下我和隔壁這位‘說不出好話’先生。你還病著，今晚早點休息。”說著，她將整床被子向著他丟了過來，和家裡柔軟的被鋪自然是不能比，這兒的條件就是這麼糟糕，那些棉花硬得跟石塊有得一比，幾乎壓得他要喘不過氣。

“這天氣，晚上會下雪，別再著涼了。”彷彿是還有些不好意思，但阿忒彌斯依舊是笨手笨腳地替他掖好被子，才叫上羅伊往外頭走去。關上門以前，她探出半個身子給他關上車廂裡的燈，他看著她，似乎覺察到她好像是還有什麼話要說似的。但是，她僅僅只是這麼望著他一小會兒，就轉身帶上門離開了。他能從她的眼神裡頭看出她的關切與擔憂，與始終沉默的羅伊一樣，他們竭力在他的面前掩飾他的恐慌。就像是從未料想得到無所不能的神奇小子能被一場小小的感冒擊倒，脆弱不堪地只能蜷縮在被窩裡頭瑟瑟發抖一樣。

他也不是從來不曾病過。羅賓的視線透過霧氣模糊的玻璃望出窗外，天空聚攏了成片成片厚重的雲，全是灰沉沉黑壓壓的，天氣看起來確實不怎麼好，也許後半夜就會開始下雪。這或多或少讓他想起了哥譚的夜晚，陰沉沉的霧霾籠罩着深灰色的城市，罪惡在夜幕降臨的時分開始甦醒，在城市的燈光都照不進的街頭巷尾裡，散發出迷人濃郁的惡臭，那些腐朽的老鼠們追逐着這些。而他在蝙蝠俠張開的巨大的黑色翅膀底下追踪着他們，把他們一個個揪出來，踹着他們的屁股把他們踢到聚光燈底下去審判。

大概是距離他上一次生病已經是十分久遠的事情，那同樣是個雪夜，羅賓不得不承認，這會兒他確實有點兒想念蝙蝠俠了。他拽緊僵硬但開始暖和起來的被子，把自己蜷成了一團，露出的一絲目光仍然沒有能離開窗前的那片景色，不過他的思緒已經飄向了剛成為羅賓不久的那個大雪天。

哥譚從來就不是個溫暖陽光的大城市，只是從來沒有像那個夜晚那樣冷過。他一如既往地跟著蝙蝠俠夜巡，在他們固定的線路上，連罪惡都被這場大雪打敗了似的，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悄然無聲，路上沒有什麼車輛，也沒有什麼行人。

這座城市就好像日出時分沐浴在第一縷陽光底下一樣安靜。他們最終停在了一處高樓上，俯瞰着如同滑進了睡夢中的哥譚，雪夜裡的城市有種異樣冷清的美感，彷彿她是高潔的女神，纖塵不染。就是那個時候，他輕輕打了個噴嚏，尷尬的一聲，輕微得如同喵叫似的，打破了眼前的靜謐。他甚至能感覺到蝙蝠俠投向他的目光是多麼嚴厲，猜得出面具底下的那張臉，一定是不太高興地蹙着眉頭。這叫他多多少少有點兒委屈，實際上從出來那會兒，今天的神奇小子就有點不太舒服，靈巧敏捷的身軀比平日要沉重得多了，他向來充滿了標誌性的笑聲與華麗花俏的空中翻轉都沒能一一展現，起初他只覺得可能是因為今天晚上的城市過分沉寂的緣故。連他都變得有點兒死氣沉沉，提不起勁了。

他以為蝙蝠俠是要開口斥責他了，儘管他差不多有整整一個月都沒有這麼做了。然而，對方並沒有。寬大厚重卻又柔軟的披風幾乎將他整個人都攏住了，男人寬厚的指掌落在他的肩膀上，將他往懷裡一帶，羅賓有些驚愕地闖進了蝙蝠俠的懷裡，小小的身軀整個貼上了冰冷的凱夫拉裝備，他不自覺地顫抖了下。不等他驚訝地喊叫出聲，男人粗糲的聲音陰沉地在他頭頂上響起，“今晚到這裡，待會兒我們就回去。”

他簇擁着他，直到他冰冷的手腳開始變得暖和起來，才將他放開來。羅賓還沉溺在剛才“蝙蝠俠是不是抱了我”的超現實幻想裡頭，半天回不過神來，直到迷迷糊糊地下意識跟著對方射出了勾索，他在半空中被寒風刮得臉頰生疼，才多少有了點他真正不是在做夢的實感。這差點兒搞得他昏頭轉向地，從高空中摔下去，幸虧始終注意着他的蝙蝠俠立刻接住了他，羅賓漲紅了臉視線不敢對上那雙漆黑深沉的眼睛，他害怕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讓他失望，而不過就是因為他分了神。

沒想到，今天晚上的蝙蝠俠好像格外地不可思議，他非但沒有因此而氣惱，反倒是把他的小助手牢牢地固定在了懷裡抱好，一路往他的蝙蝠洞奔去。羅賓顫顫巍巍地摟著他的脖子，大氣都不敢喘，他已經完全弄不明白對方的反常到底是為了什麼——總不至於是因為他的城市安靜得不同尋常沒有被沉默的犯罪打擾這個令人難得高興的理由吧。最後，他在蝙蝠俠脫下了面罩以後得到了答案。

他們在家裡，溫暖，安全，舒適，不需要再保留着秘密，布魯斯卻沒有放下他，他甚至沒像平時那樣待在他的蝙蝠洞裡再整理他的資料，或者聯絡正義聯盟，看看他們那邊有什麼需要幫忙。他帶著迪克，一路上了莊園的宅邸，碰上阿福端上來夜巡以後使人精神為之一振的夜宵，“迪克發燒了，阿福，你拿些熱水和毛巾，還有藥，送到我的房裡。”說著，他越過了他的臥室，往走廊的深處走去。

迪克才想起，自從他成為羅賓以來，他們已經好久不曾在一起睡過了。只有最初那幾個被噩夢困擾着的晚上，布魯斯在他的秘密生活以後，總會假裝是公司處理完業務歸來的感到抱歉的父親，把他帶到自己的臥室裡安撫他。而今，他又再一次躺在了久違的熟悉的大床上，鬆軟的床墊，軟綿綿的大枕頭與被鋪，就像他陷進了雲端裡似的。

“我生病了嗎？我可是神奇小子，我怎麼會生病！”他在布魯斯的床上翻滾，有些暈眩地挨靠在那些抱枕裡頭，不滿地嘟嚷。

“每個人都會生病，迪克。”布魯斯彷彿被他逗樂了，扯著被子將他從枕頭堆裡拽出來，讓他安靜地躺好，“我也會。”

“蝙蝠俠才不會生病，你可是蝙蝠俠。”

他孩子氣地故意大聲這麼說，布魯斯看起來可真的太喜樂了，他輕輕地拍拍他的腦袋，揉亂了他那頭短髮，給他掖好了被子，輕聲說道，“吃了藥就趕緊睡，我在這兒陪你。”

他不會承認他心底里那點兒竊喜，像是要滿溢出來似的，他只是用力地把自己埋入了布魯斯的胸膛，感受着對方溫柔的擁抱。他想着，他可得趕緊好起來，要不然布魯斯會禁止他的夜巡——但他也沒有辦法忽略內心深處的某個聲音，有時候他也想像着他如同普通的孩子那樣地脆弱，生病的時候能向大人撒嬌。只是很快，更多的想法會將這點聲音給淹沒，他從來以作為神奇小子的自己，作為蝙蝠俠的羅賓而驕傲，他不是一般的孩子，他是神奇小子，是羅賓。

半夢半醒之際，羅賓有點兒像回到了莊園，回到了那個夜晚，外頭已經開始下起了雪，就好像那天他靠在布魯斯懷裡的那樣，靜謐無聲的雪花開始凝結在窗戶上，黑夜裡的景色變得朦朦朧朧。他好像睡著了，又好像還沒有，身旁平緩的呼吸與沉穩的心跳包裹着他，宛若一場夢中之夢。

“布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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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少正第一季24集的妄想片段，應該也是不會有後續的了。
話說少正裡頭的老爺真是溫柔得不可思議呢！大概是大少在生病裡頭，偶爾露出那麼一點點脆弱想起和老爺的過往這樣？不過我得說，親情比談戀愛也好寫多了呀，所以最後還是選擇了寫一寫單純的父子戲碼吧。
順帶一提，我覺得這首歌詞蠻帶感的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