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亂炖

傑森不是第一次遇到那個孩子了，只是最初他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早在他的上輩子，他已經遇見過他一回了。

這是他死而復生，恢復神智以來，第一次回到哥譚。這座城市一如既往地籠罩在陰霾與濃霧之中，空氣漂浮着煤灰，遮掩了大半的天空，連城市的燈光都顯得黯淡，他穿行在那些潮濕陰冷的小巷裡頭，酸腐的霉味刺激着他的嗅覺。她就如同他記憶裡頭的那樣，沉澱着斑駁的歷史的塵埃，又骯髒又古老。他順著鏽跡斑斑的長梯攀上屋頂，就像從前那樣飛躍在哥譚的夜空之中，卻能看到殘落的星光在烏雲中透出黯然失色的光華，與城市模糊朦朧的光芒相互輝映，這一刻，她又是如此地美麗，暗伏在光鮮漂亮底下的扭曲的罪惡開始蠢蠢欲動，宛若她正從遙遠的舊夢中緩緩甦醒過來。

一個如常的，屬於哥譚的獨特的夜晚。

他站在其中一間房子的屋頂上，目睹著蝙蝠信號燈照徹了哥譚的夜空，她的守護騎士，暗夜裡的犯罪者的夢魘，正展開着巨大的翅膀掠過頭頂的上空，傑森在與蝙蝠俠撞上以前，巧妙地滑落到隱秘的一條小巷子裡頭，躲過了這次不必要的尷尬的重逢。他告訴自己，現在還不到時候，他不會讓黑暗騎士知道他仍然活在這個世上，唯有如此，他才能出其不意地向他復仇。

沒錯，就是復仇。這是他自地獄歸來以後唯一的目的，除了奪走他性命的小丑仍高踞他獵殺的榜單之外，他的撫養者，他的導師，他的搭檔——偉大的哥譚守護者也並不例外。只是，不在今夜。他才回到哥譚，這兒對他已經相當陌生了，儘管她表面上看來沒有多少改變，不過熟知規律與秘密的人都知道，夜裡的哥譚危險總是無處不在，而他已經離開太久了，不再像以前那樣熟悉它們了。

如果要保證他的復仇計劃能完美地進行，傑森就需要更多的耐心——天知道他上輩子好像最缺的就是耐心。

想到這裡，他按捺下胸口燃燒着的瘋狂滾燙的怒意，轉身往反方向悶頭走去。才穿過一條舊巷，迎頭就撞上了哥譚最不缺乏的低級犯罪，一群不知所謂的幫派小混混將其中一個瘦弱的小男生團團圍在路中央，猥瑣調笑的模樣，不用細想也知道不過就是些不入流的勒索。換作是當年他仍然還是神奇小子的時候，這個時候就該衝上前去賞他們幾個拳頭，然後在小男孩崇拜的目光中揚起眉毛露出不以為意的燦爛的笑容，也許趕上蝙蝠俠隨後而來的身影，他還會回過頭討一句“我還幹得不錯”的獎勵，即便是沉默寡言的黑騎士總是吝嗇於褒獎，他也能從他鬆動的嘴角裡看出他的讚揚。可惜今晚不是一個值得沉溺在過往這些軟弱的回憶的好時機，傑森雙手抱胸站到一旁，冷漠地將自己藏身到建築陰影當中，漠然等待着鬧劇的收場。

混混們嚷嚷的聲音透出幾分虛張聲勢，他算是聽明白了中間那個小男生，看起來衣衫襤褸的模樣，手裡卻有一架好的攝影設備，他在街頭巷尾跑動，早就被盯上了。他們是好不容易堵上了他，便不打算輕易地放過他。從傑森的角度望去，恰好能看見男孩一臉鎮靜的模樣，他湛藍色的雙眼裡沒有絲毫的驚駭之情，只是死死地用雙手護緊了胸口前的照相機，半步都沒打算要在威脅中退讓。不得不說，這突然叫他來了興趣。

傑森是在哥譚的街頭出身，他比絕大部分要清楚怎麼樣才能在這座城市的底層中掙扎着生存下來。他同樣能從這個男孩平靜的目光裡頭，看到他燃燒着的小火苗，既頑強又倔強。出於某種莫名的情緒，他還是決定不再袖手旁觀，反正對付這種沒有什麼實力可言的街頭小混混們，出手也不過就是舉手之勞，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等他真的嚇跑了那些外強中乾的混蛋們，回過頭再去看那個小男孩的時候，對方的沉著反而出現了一絲裂紋，好像是遇到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似的，他呆愣在那兒，微微張開的嘴，吐不出任何一個音節，只是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相機，又小心翼翼地退後了一步，彷彿是難以置信被傑森救下來一樣。

這個反應也有趣得很，傑森想，他難道是擔心我要黑吃黑嗎？搞得他有點兒想故意恐嚇他一下了。

卻沒有想到男孩只是詫異了數秒，就露出了個靦腆又羞澀似的笑容，“謝謝你。”

“你不怕我？”這回換作是傑森驚訝了，他發誓他絕對沒有因為對方的笑容而感到耳尖一熱。男孩搖搖頭，他的手指在相機上來回摩擦着，垂下的眼簾，好像他的目光已經落到了他們彼此的腳尖。傑森不太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總不可能真正地因為這個事情而感到害羞不已吧？他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打量着那小身板，有點磨損的老舊的衣服和褲子，套在男孩的身上有些顯大了，讓他看起來更瘦弱了，然而，無論怎麼看，這都不可能是個女孩子就是了。這中間恐怕真的不存在什麼“英雄救美”的浪漫幻想了，更何況，他看起來可真小。“喂。這麼晚了，你一個小孩子，不好好在家裡睡覺，街上遊蕩個什麼勁？”

對方抬起頭，睜大了眼睛無辜地望著他，好像聽不太明白他在說些什麼一樣，傑森皺了皺眉，他實在看不懂這些表情，只是多多少少覺得這孩子有些古怪。但生活在哥譚裡頭的人，或多或少都帶着點別的城市沒有的奇特的怪異感，他也懶得深究更多。“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吧。”那孩子沉默了一會兒，露出點困惑與躊躇，他當然不可能失卻應有的警覺，一個那麼小就膽敢挑戰哥譚夜晚的孩子，傑森相信他可能比他想像得要聰明得多。“你可以選擇‘不’，省得浪費我的時間。”

“我不是擔心你會對我做些什麼，但我的家……不同尋常。”男孩盯著他，太過於冷靜的眼神裡透出一絲他覺得有那麼點兒熟悉又有那麼點兒厭惡的精明的光芒，“如果你答應什麼都不問，我就讓你送我回去。”

“嘿。我也可以丟下你不管。”

“你不會。”孩子十分篤定地說道，“你要是能丟下我的話，就不會到現在都不轉身離開了。”

“看不出來啊，小小年紀，心思那麼重。”傑森玩味地摸著下巴，印像中好像什麼時候也有過這種熟稔的感覺。但他又飛快地一甩頭，接道，“行吧，你走前面，我跟著你。”

最後他們停在了一排褐色砂岩的公寓前，這差不多哥譚最著名的富人區之一了，傑森完全沒有料到這個孩子竟然會住在這種地方——這是什麼，上流社會找樂子的新方式嗎？離開高檔的舒適的住所，深入到骯髒卑劣的泥潭之中，體驗與別不同的人生？他冷笑着瞪著眼前這個男孩，臉上分明篆刻著“你要敢耍花樣就死定了”。然而，那個孩子卻駕輕就熟地繞到其中一間公寓的後門，那兒有條老舊的防火梯，他熟練地攀了上去，又回過頭來，好像又再一次不好意思地靦腆一笑，“你想上來喝杯熱茶什麼的嗎？但你不能弄出任何的聲音，今天我父母都在家，這會驚動我父母的，他們以為我睡下了。”

他愕然地仰頭看著他，好像這會兒他才是那個不可思議難以言喻的傢伙，“你是那種會隨便邀請陌生人進家門的蠢貨嗎？”

那個孩子又垂下他的雙眼了，一言不發了好一會兒，他喃喃道，“你救了我，我只是……我只是想感謝你。”緊接著，他又飛快地補充了一句，“沒關係，你不願意就算了，你應該還有別的事情要忙。其實我還是有點兒覺得這事兒不太真實，你為什麼突然出現……”他的聲音越發地低了下去，最後成了傑森完全琢磨不透的自言自語，直到他突然意識到，他將他的“客人”晾在一旁了，才突然感覺到抱歉地提高了音量，朝他笑道，“不管怎麼樣，我很高興能見到你！”說著，在傑森還沉浸在他的離奇古怪之極，他抬起相機就按下了快門，動作迅速得就連訓練有素的“前”神奇小子都反應不過來。

“祝你有個美好的夜晚。”說著，他也不等傑森回過神來，就歡快地溜了上去，瘦小的身影閃入窗戶那一刻，傑森忽然想到，大概就是羅賓的動作也不過如此了吧。簡直是個莫名其妙又光怪陸離的晚上，他歪着腦袋，見樓上亮著的那盞小燈最終熄滅，他才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

走在路上，他的腦海裡才開始閃現出一些熟悉又奇怪的畫面，好像是個更小的孩子，也是抓著個相機，在巷子裡奔跑。那時候他還是羅賓，跟著蝙蝠俠在固定的路線上面展翅飛翔，夜空中黃色的披風劃下最耀眼的一道痕跡，他翻轉着身子，凌空飛踢的一腳，將一個大鬍子的面容凶狠的壯漢踹到在地，然後回過頭來的時候，又是一雙藍色的眼睛。目光裡透著驚喜與興奮，彷彿激動得渾身發抖，幾乎要暈厥在地，那張漲紅的臉，還被他狠狠地嘲笑過，可神奇小子就是曾經被那麼多的男孩憧憬過，他欣然接受着對方的熱情與喜愛。也是快門的聲音，他擺了個得意洋洋的姿勢給他拍下了照片，回頭還因此被蝙蝠俠教訓了一頓。他嘟嚷着對方只是個孩子，還想不到要洩漏些什麼樣的秘密。

傑森終於在那麼一刻清晰地意識到，他們早在上輩子就遇見過了，只是萍水相逢，誰也不認識誰。

他當然也不會那麼自戀地想像着被對方認了出來，他已經死過一回了，再也不是綠色小短褲紅色衣服黃色披風的在大蝙蝠翅膀下翱翔的小鳥。他又怎麼可能被認出來呢——連他自己都快要不認識那樣遙遠得如同美夢中的那個自己了。他說服自己，不過是古怪的孩子有著古怪的愛好，又恰好叫他再次碰上罷了。同樣的萍水相逢，也同樣的誰還不認識誰。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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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摸的二少和三少的小片段，今天在公司又稍微修改了下。

時間是在《紅頭罩：迷失歲月》期間，假設他們機緣巧合碰了面。應該不會有後續的了，不過三少的確把二少給認出來了，可以這麼想吧XD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明明萌了老爺X大少，第一篇摸的魚竟然會是二少X三少，這骨骼清奇的節奏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