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亂炖

他守著一座空城，這兒幾乎什麼都沒有。

重新建成的高樓大廈安安靜靜地矗立在黑暗之中，除了街道上孤零零地站了一路的燈柱散發着冷冷清清的光芒，模模糊糊的黑影全都隱匿在死寂般的黑暗裡。他能看到不遠處的高樓空洞黝黑的窗戶，像雌伏在暗處的窺探的眼睛，冷冰冰地譏諷着他似的。

這是一座被人們遺棄了的城市，一座名副其實的只有亡魂才會留戀不已，半夜遊蕩的“鬼城”。

哈爾還記得這座城市繁華熱鬧的模樣，徹夜不明地照徹天際的燈光，金黃色流動着如同金色帶子般的光河，不管是坐在飛機上往下俯瞰，還是作為燈下飛越過都市的上空，雲層底下都像是永不沉眠的黃金似的夢想之城。只是，這些在一夕之間都毀滅了，夢破滅了，像升騰在半空中的泡沫，幻彩斑斕，一下子炸開，成了無數消散到空氣裡的塵埃。

城市被重建了，逝去的人們卻再回不來。離開的人們也不願意回到這裡，太多太多的回憶，沉重得幾近叫人窒息。可哈爾就是寧肯待在這裡，獨自一人留守着孤獨無依的城市。看著每天街上的燈光亮起來，又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慢慢熄滅，漫漫長街，空無一人。

他也不是留戀着過去的人，他總是將故鄉與城市拋到了幾萬光年的身後，一個人勇往直前地悶頭沖向更廣闊的天際。他彷彿生來就該當是個英雄，無畏的勇氣讓他不會滿足於困守在原地，他總在重新上路，不斷地冒險，宇宙群星裡有著他沒法空出時間來回過頭惦記的偉大征程。可現在，哈爾卻想留在這兒，海濱城，他舊址上新建的家，儘管比起過去更空蕩了，那些整潔高檔的富含現代美學的家具與他平時整個生活氣息都格格不入。

但是，也沒關係，哈爾認為他可以喜歡上這裡，這個新的家，這座浴火重生的嶄新的城市。現在只有他一個人，面對過往滿目瘡痍的回憶，那也不是什麼問題。他像是盲目地樂觀，相信著總有一日，這座城市會恢復昔日的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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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爾差不多是回到這座城市一個多月後才發現家裡一些奇怪的現象。首先是一次星際的旅行歸來，綠燈俠穿梭在城市午夜的街道上，萬籟皆寂，城市與他離開的時候一樣，沒有響動，也沒有更多的燈光。但是，某個街角的轉彎後，他的余光被一抹暖光吸引了，哈爾甚至驚喜地發現，那不是街道上寂寞的燈柱們，而是切切實實在這座城市的某間房子裡發出來的。

他興高采烈，準備和新來的“鄰居”打個招呼，結果繞了一圈，倒是回到了自己的房子裡頭。他在陽台上落腳，立刻發現了他擱在外頭的躺椅都開始鋪上了灰塵，他從外頭走進自己的房子，發現客廳裡一盞老舊的檯燈正亮著。

哈爾有時候會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那盞檯燈就放在那兒。這差不多是唯一的被留下來的老東西，他甚至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躲過那場要命的襲擊的。整個城市都毀了，但它卻在他搬家的時候出現在了箱子裡。他把它帶了過來，讓它突兀地站在客廳，舒適的沙發椅隔壁，它看起來和周圍的家具們都有著顯而易見的距離，不過哈爾卻更喜歡它。

並不是因為它是個舊的檯燈，也不是因為它躲過了一場浩劫。而是這是巴里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實際上禮物到他手上的時候，已經錯過他生日差不多一個月了，然而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生日當天還在個記不起來編號的扇區一個不知名的星球跟個不知名的大蟲子外星人在戰鬥——可儘管這份禮物遲到了那麼多，哈爾還是滿心喜歡。

它的造型有點兒像他的提燈，卻更精緻花巧些，它散發出的燈光是柔和的溫暖的橙黃色光芒，有點兒像夕陽落下的時候餘輝透進窗戶裡的感覺。它也有點兒像是巴里，在黑夜裡，暖洋洋的，充滿希望似的。

這不是他離開前忘記關上了它。但是，它確實在他回家的時候，亮了起來。

哈爾並不為此感到大驚小怪，“幽靈”又並不是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他對此表示接受良好。

之後幾乎是只要他離開這間房子，晚上回來的時候，這間屋子總會給他亮起一盞燈。他不知道會是哪個好心的遊魂，可不得不說，這有種像是為了在告訴他，他不會是孤獨一人。後來他學會了在滅燈以前說一聲“謝謝”。

然後是毛毯。哈爾有時候會在客廳裡不小心睡著了，後半夜開始冷的時候，他甚至會驚醒過來，而後迷迷糊糊地打著哈欠爬進了臥室。但這件事自從有了那張毛毯以後，就再也沒有發生過了。他通常會在客廳裡一覺睡到天亮，坐起來的時候就會發現那張毛毯。它蓋在他的身上，彷彿是擔心他又從夢裡頭被凍醒過來一樣貼心。

哈爾想，不管這個“幽靈”是誰，他鐵定有著旁人沒有的熱切好心腸。

陸陸續續的還有忘記關上的窗戶在刮風的時候窗簾漫天飛舞的時候被關上了，煮開的水壺尖叫的時候不等哈爾趕到就熄火了，徹夜開著的電視，在他熟睡以後就會被關上，就是出門忘記鎖上的門，回來也都關得嚴嚴實實。

他大概是遇上了善良的小精靈了。他從來不曾抓到過現行的，好像是在跟他捉迷藏似的，但他總能從屋子裡一些細微的變化裡覺察到對方是真實地存在着的。

直到某一天晚上，他站在陽台上吹風，一輛車開進了海濱城，他遠遠就看見車上面綁著大件小件的物品。這大概是繼他以後，第一位搬進這座城市裡的市民了。他應該點亮他的燈戒，飛下去迎接他們，熱情地問候他們是否需要綠燈俠的幫助，並且保證他們在這兒，他隨時願意為守護他們付出自己的一切。

他想讓他們留下來，永遠地留在他的城市裡，成為她的一部分。

“哈爾。”可他聽見了聲音，他是絕對不會錯認這個聲音的，儘管他認為這個也許是他壓抑太久的思念產生的幻覺——但為什麼會是這個時候呢，哈爾不明白，他已經足夠堅強，遇到足夠多的事情讓他接受巴里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的事實了。緊接著，彷彿是為了告訴他，這不是他的幻覺，那個聲音再次在他耳畔響起，“哈爾，是我。”

他平生生出了一股怯意，硬生生地使得他僵在了原地，他承認他實在不敢回過頭。他會怕，怕身後空無一人，這就是他突然太過喜悅而幻想出來的一個夢。這時候，屋子裡又再次透出了那盞燈的燈光，哈爾詫異了，他急忙轉過頭，震驚地看見一個模模糊糊的彷彿從光裡頭生出的幻影飄蕩在他的屋子裡，就在他方才身後的位置。

那是巴里。哈爾瞪大了雙眼，好像不這樣牢牢地看著對方，對方就會隨時消失似的。

但是巴里和平常一樣——該說是閃電俠，他穿著那套紅色的緊身衣，周圍還如同繞著紅黃交錯飛快流逝的閃電——他向他微笑，像是要對他的一團混亂的生活或者是欠下的債務感到無可奈何卻又好脾氣地不準備跟哈爾生氣那樣，向他微笑著。

哈爾幾乎忍不住要伸出手去觸碰那個笑容，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確認對方是真實的。然而，他只能碰到暖黃色溫柔的光芒，巴里就像是只能與他隔著虛幻的光在世界的兩端相見，那麼近，又那麼遠。

“巴里……？”

“抱歉，我得走了，哈爾。”巴里眼底下深藏着焦慮，猶如被什麼追趕著似的，但即使那麼著急，他也想要為哈爾停下來，哪怕只有那麼一小會兒，“我只想讓你知道，你永遠都不會是只有一個人。”

“所以，那個‘幽靈’是你？”可惜來不及得到答案了，燈熄滅了，巴里也消失了，這才更像是個幻夢，卻不能更讓哈爾覺得真實。彷彿他手心裡還殘餘着對方的溫度似的。他握緊了自己的手，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也不需要真正的答案了。是巴里陪著他，但他以為他獨守空城的時候，他一直陪伴在他的左右，直到現在，他不再是一個人了，他才來向他告別。

這時候，哈爾才想到，他原來還不曾認真地向巴里告別過。

大概是他總在潛意識裡，以為巴里從來沒有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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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甜是虐，不過差不多是因為Zoo太太的圖啟發了我寫出這麼一個故事，但沒有選擇在幽靈時期的哈爾而是選擇了回來以後一個人對著空曠無人的海濱城的哈爾，除了是我個人私心之外，還有更大一部分是覺得非常擔心如果冒昧以太太的圖寫了故事是不是過於冒失了？

總而言之就是這麼回事！

這是間溫暖的鬼屋！我也想要巴里小天使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