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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競】歸人(下,完結)

前提提要:  


兩人又接著談了些墨風政策上的利弊,單夸倒也不藏,幾乎稱得上掏心掏肺,直言不諱。然而,他只陳述好壞,半點不添個人看法,蒼狼想要再問,還被他輕巧把話題帶了過去,鐵了心讓他自己權衡定奪。


都到這份上了,蒼狼不好強求,話頭一轉,又與單夸聊了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見眼前的糕點,對方不曾動過,平日里就算單夸不偏好甜食,多少還會裝裝樣子,想到方才這人神色倦懶,眉宇之間隱隱浮出那抹揮之不去的疲憊之色,蒼狼不由得擔心起來,“今日的點心,不合先生口味嗎?”


“王上哪裡話,自然都是在下愛吃的。”單夸懶懶一笑,摁了摁眉心,似乎神情不佳地嘆惋道,“方才不小心趴著睡着了,壓著胸腹,不好消食,因此,看著倒是嘴饞,卻真的吃不下了。”


蒼狼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午後的日頭都快要落下去,天上紅霞滿佈,紅燒雲連成一片又一片,瑰麗而絢爛。他不好拆穿單夸的推脫之詞,知道他大抵不願意讓他傳喚御醫,只好轉而提議,“孤王今日無事,不如就讓我陪先生到花園逛一逛,也好趁機消食。”


本以為單夸會萬般推辭,沒料到那人卻答得輕易,彷彿真的是胃口不太好,急於出門走動走動。蒼狼不好說什麼,只得一路跟著他,往苗王府花園走去。一路上,兩人都沒怎麼交談,蒼狼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單夸恐怕悶在屋子裡久了,顯得興致勃勃,左顧右盼,倒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先生……”


“苗王府中的桂花,似乎比別的地方開得要早些。”他們尚未走進,遠遠便飄來一陣清幽桂香,芬芳馥郁,沁人心肺。單夸率先一步,轉而踏上一旁的小路,朝著桂樹走去,蒼狼愣了一下,隨後跟上。就看得那人站在桂樹下,攀下半支桂木,折在手中,低斂雙目,若有所思一般,無限流連。


蒼狼不知道他是否回想起了遙遠的過去,中秋佳節,滿園清香,有嬋宮玉桂,美酒千盞,還有那些再也回不到過去的人們,歡聲笑語。


他在那人身後站定,幽幽說道,“孤王登基後,變得偏好杯中之物,尤其是故人所釀的桂花蜜。下人有心,匠心獨運,苗王府中,唯獨桂花,開得最好。可惜的是,孤王已再喝不到曾經清甜可口的桂花蜜了。”


“記憶中的味道,恐怕永遠都是最好的。”


“是啊。”蒼狼雙手負背,安靜地注視着那人單薄消瘦的身影,想像著他此刻凝望着掌中那株桂花的表情,卻彷彿怎麼樣都摸不透,他究竟是何種心情,與他提前這段過往。“又或許,只是無人相伴,索然無味,不知先生可願同孤王共飲一杯?”


單夸沉默了片刻,隨後輕輕地搖了搖頭,“單某早年貪杯,沒個分寸,如今身子差了,實在不勝酒力。”


“倒是孤王錯過了。”說著,兩人又是一陣尷尬的靜默。見單夸像是徹底放縱自己沉溺在了久遠的過去,滿身掩蓋不去的落寞寂寥,蒼狼一時不忍,只好再開口道,“千雪王叔最近來信,說是不日將歸,為難先生替他照顧七巧多時,待他回來,孤王一定叫王叔親自登門道謝才是。”


“都是小事,七巧乖巧伶俐,山人喜歡都來不及,哪裡算得上為難。”說著,單夸回過頭來,歪頭一笑,“只是,千雪王爺回來,在下也該功成身退了,在王府做客多時,叨擾甚久,我實在過意不去。”


“聽先生的意思,是打算離開了嗎?”


“先前我便羨慕千雪王爺生性灑脫,肆意不羈,若非這具殘軀拖累,困鎖山中,在下早就出門遊歷,遍覽山水。”單夸眨了眨眼,說得誠懇真切,蒼狼聽罷,心中一驚,卻見對方眸底迸出雀躍興奮的光芒,好像當真沒有說假話。


他不由得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故作輕巧地問道,“先生將要遠行?”


“先人曾言,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現今四海昇平,國泰民安,合當出門走走,增廣見聞。”


“那……先生還會回到苗疆嗎?”


“王上說笑了,苗疆乃在下故土,哪有不回來的道理?”說著,像是想到了些什麼,單夸低眉一笑,“再說,此地也有我捨不下的人和事,等我看夠各地風光,自然也就回來了。”


對方說得一臉風輕雲淡,似早已成竹在胸,怕是想了多時,如今正好——蒼狼幾乎被他一言梗住,張嘴卻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末了,只好淒婉地問了一句,“以後,我們還有機會見面嗎?”


聞言,單夸抬眼,眼中閃過一絲驚詫,又彷彿有些不解,開口正欲作答,這時,便聽見身後傳來七巧歡愉的笑聲,遠遠地就衝他們喊道,“蒼狼皇兄,夸叔,原來你們在這兒啊!”竟一下子,就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單夸聞聲回頭,七巧一蹦一跳地跑了上來,拽過他的衣袖,開心地告訴他,千雪孤鳴要回來的事情。小姑娘一臉天真爛漫,鳥兒似的一溜儿說了一長串,末了還要委屈一小會兒,捨不得跟單夸分開的模樣。像被纏得沒轍了,蒼狼見他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地任由七巧牽起自己,也不清楚即將要被帶往何方,卻半點辦法都沒有。


看他直勾勾地看著單夸,七巧這才回過神來,怯生生地問道,“蒼狼皇兄,你與夸叔還有事情要談嗎?”


“沒有,不過閒談兩句罷了。”蒼狼不好拂了這小妹的興致,只好朝單夸點點頭,眼看著七巧歡呼一聲,就把人給拉走。目送着兩人離去,蒼狼低頭,發現方才那人折下了那支桂枝竟落在了原地,怕是因為剛剛走得急了,一時沒注意,就漏下了。


他彎下身子,將桂枝拾起,上頭彷彿還留有餘溫,單夸卻已經遠去,臨走前,他不過就是給了他一個略帶歉意的笑容與眼神,好像這樣,就足夠他輕而易舉地不辭而別似的。


一時間,蒼狼心裡也不知究竟是何種滋味。


=


夕陽拖著最後一抹餘輝漸漸隱沒下去,蒼狼握著手中桂枝,不知不覺竟又走回了書房。正在收拾的侍從們見狀,不由得驚訝地停下手中的活,恭謹地行禮,“王上今夜可是還要在此傳膳?”


蒼狼愣了一下,此情此景何其相像,想到此刻轉身,再去尋單夸與七巧一道用膳,自己尚不知道該以何表情面對他們。況且這會兒過去,大張旗鼓、興師動眾的,還不如專心把先前看不進去的奏摺全部批閱完。乍聞單夸即將遠行,他心裡頭就覺得悶悶的,好似空了一處,茫然無措。他不敢細想這件事,只好迫使自己專注國事,吩咐下人去通知他們不必等他了,蒼狼又重新埋首在積重的墨風政策庭議章折裡。


剛開始不免有些心神恍惚、難以集中,越是後面,單夸與自己討論的種種似乎總會在他最需要的時刻自耳邊響起,原先難解的議題,逐漸迎刃而解,蒼狼不知不覺,徹底投入進去。回過神來時,已是宮人上前更換新的燈燭,他放下手中折子,問道,“什麼時辰了?”


“回王上,再過一刻便是亥時了。”


聞言,蒼狼擱下了筆,說道,“今夜先到這裡,你們都下去休息吧,辛苦你們了。”


宮人已習慣了蒼狼的親和,不見惶恐,恭恭敬敬地行禮後,魚貫而出,陸續退下。蒼狼想著往常這個時辰,七巧多半會纏著單夸說些故事,兩人估計都還呆在花園裡,起身抬腳就要往那兒走去。晚風輕拂,心神一鬆懈,便又想起今天下午,單夸正是那處的桂花樹下,輕描淡寫地說著自己要離開的事,登時心緒浮動,那種如墜迷霧、覓不得出處的空茫,又慢慢地附著上他的心頭。


他一路走得心不在焉,直到七巧撞入懷中,才驚醒過來,連忙扶著自己的小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這是怎麼了,七巧?”


“我才想問蒼狼皇兄怎麼了,我剛剛一直喊你,你都沒反應。”


“抱歉,皇兄方才正在想事情,沒注意。”他輕輕地拍了拍七巧的肩膀,看著對方鳥兒般從自己懷裡滑出來,又牽起了他的手,扯著他往前走,“七巧要帶孤王到哪兒?”


“不是啦,是夸叔先前想找你,不過我也不知道什麼事。”七巧一邊拽著他走過彎彎繞繞的花徑,一邊遺憾地說道,“可惜皇兄今晚沒有來和我們吃飯,夸叔特地做了一碟桂花糕給我,我原想留給皇兄你嚐嚐的,不過不知道你還會過來,忍不住最後都吃完了。要是知道皇兄現在回來找我們,七巧就不貪嘴了。”


蒼狼聽罷,心頭一跳,起伏不定的心思理不出個頭緒,眼下這一場錯過又平添了幾分無奈,好像他與競日孤鳴之間,就是個無解的結,繞來繞去,都在彼此錯過。他情真意切,對方虛情假意,如今愛恨生死一遭,單夸除了一副面具,其餘再無保留,他卻始終躊躇,克制不了試探與懷疑。


是不是終其一生,我們便只能走至如斯境地,再無轉圜?蒼狼內心淒苦艱澀、滋味雜陳,抬眸時,又見單夸,他獨坐庭院中,手中握著茶盞,目光卻不知道落於何處,幽遠深邃,情態依稀同故人相仿。


他也曾見過這樣的競日孤鳴。昔日競王府中,獨坐其間的幽深沉鬱的身影,猶如不經意間掠過的幻夢,稍縱即逝。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窺見的,是重重戒備、層層偽裝下的一點真實,只覺得那樣的祖王叔太過苦寂,太過清冷,就不由自主要上前陪伴他、溫暖他。他還根本不知道,當時的那個人,卻並不需要他這些。


而如今,蒼狼頓住了腳步,不敢有一點想望,生怕真相傷人,又再一次重蹈覆轍、萬劫不覆。


“夸叔,我帶蒼狼皇兄來找你了。”一聲清脆呼喚,打破了此間幽靜的氣氛,七巧笑如清鈴,驚醒了兩個同時沉溺往事的人。蒼狼望見那人來不及驚愕便全數化作懊惱,隨後低眉斂目,意圖掩蓋粉飾,他拘謹地向他行禮致歉,纖弱瘦削的肩膀崩得緊緊,猶如即將繃斷的弦。


競日孤鳴必然是緊張的,他已經被他抓住太多的破綻,若寸寸剖開,那副薄紙般一戳就破的面具,便再也戴不下去了。蒼狼一直不願讓他為難,一再隱忍退讓,可事到如今,他仍要離開,他連一個重來一次的機會都不肯給他,他心中又滿是委屈怨懟。


看厭了那故作的惶恐、那遮掩的恭謹禮數,蒼狼多麼想殘忍地喊一聲“祖王叔”,看看這人到底會作何反應。可七巧說他找他,他還願意找他,蒼狼心中又多了一絲寬慰,藏於袖中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沉默半晌,他終於克制又壓抑地回道,“孤王說過,私底下,先生不必拘禮。”


單夸到底舒了口氣,似有不明地看向七巧,“王上定是處理完事務準備歇下,你怎麼將他帶來?這般胡鬧。”


“可是、可是先前明明是夸叔先問起蒼狼皇兄的啊……”


“唉,也是山人的不是。”說著,單夸彎腰行禮,語氣中夾了幾分歉意,“我不過有些疑惑,擔心苗王是否臨時處理緊急事務而錯過了晚膳,隨口一問。不料七巧驚動了苗王,耽擱了王上的時間,實在過意不去。”


“先生言重了。這些天與先生相談,受益匪淺,自覺先生於孤王,亦師亦友,累先生掛懷,孤王才是過意不去。”兩人之間的客套,總是一分真心、九分互相揣測,往日來回幾次,蒼狼就受不住,眼下思緒紛亂,更覺疲憊不堪,不禁直截了當地問道,“只是除此之外,先生當真無事找孤王了嗎?”


話音未落,蒼狼看見那人眸中閃過一絲訝異與驚慌,卻在下一刻,又被很好地掩飾了起來。單夸先是低下頭對七巧微微一笑,溫聲細語地將小姑娘哄下去休息,而後才抬起頭來看他。他似乎嘆了口氣,有些無可奈何地坦言道,“我有東西,想給王上。”


“不知先生欲贈何物?”


“說‘相贈’也太過了。”單夸搖搖頭,說,“還請王上隨在下來罷。”


說著,單夸率先一步,領著蒼狼前去。蒼狼不清楚他要將他帶去哪裡,卻不由得萬分好奇,直至兩人從花園繞至廚房,蒼狼怔仲之餘,心中不禁鼓譟,他揮退了隨從的人,獨自跟著單夸踏入其中。此時膳房除了值夜的廚子,再無別人,見他親至,自是惶恐。蒼狼只好先把人遣退,回過頭,單夸正好拎了個食盒,放到他的眼前。


他自覺心跳得極快,掀開盒蓋的指尖不由自主輕顫,打開以前,他已經猜到內中所盛為何,可當親眼所見,一碟小小的桂花糕安放其中時,蒼狼不覺眼眶溫熱、酸澀異常。


“這是……”


他哽著聲音,欲開口相問,卻覺得喉嚨乾澀,難再發聲。單夸免去了彼此的尷尬,替他說道,“記得王上曾言,若哪天山人為七巧製作桂花糕時,希望能餘一味品嚐。今天正好七巧央著我做了些,在下便擅自留下一點,希望王上不要嫌棄。”


蒼狼看著眼前這人,將所有一切,都似輕輕一筆、隨意帶過,藏在眸中的情緒,點滴不漏,若非他識他至深,根本不可能覺察到恰恰這樣的偽裝,方能顯得那人思慮萬千、掙扎猶豫。可即便如此,他也還是記下了他一句有心的試探,明知道再踏一步就是陷阱,如今競日孤鳴竟好像全無防備、渾然不察。


他想到,他曾經也是掏出了一顆真心,捧到了那人眼前。


現在,擱在眼前的,彷彿不再是尋常的一碟桂花糕,倒像一顆溫熱的心。


競日孤鳴,原來你竟然真的是有心的。蒼狼突然想笑,又覺得笑聲大抵荒涼,能比哭聲。只得久久不語,待心底里翻騰洶湧的情緒全數被死死壓下,他才勉力吐露一句,“先生心意,孤王收下了。”


如同這麼簡單一句,足以耗盡他全部的力氣。


蒼狼厭倦地閉上雙目,又說,“時候也不早了,先生早些歇下吧。”


單夸見狀,沒有多說什麼,恭順地行禮告退。擦身之際,他似乎稍稍偏過頭,多看了他一眼,眸底的關心與擔憂,如夢似幻。蒼狼大半心思還沉溺在浮浮沉沉的思緒裡,卻在余光一瞥裡,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了單夸的手腕,多留了那人一步。


“王上?”


他感受到皮膚下失序的脈搏,躁動又緊張。蒼狼側過頭,自重逢以來,兩人難得的靠近,單夸眼中來不及掩蓋的慌亂,一覽無遺。他隨即鬆開了手,說道,“孤王失禮了,只是忽然想到,下午的問題,還沒有得到先生的答案。”


“這……”單夸愣了一下,連忙後退一步,局促地低下頭,說,“抱歉,在下一時忘了,不知苗王指的是哪個問題?”


蒼狼盯了他好一會兒,明白他大概有意閃躲迴避,也不想在此刻自己都心煩意亂之際再作勉強。“不是什麼重要的問題,先生要忘了就算了吧。孤王不打擾先生休息。”


“抱歉。”單夸頓了頓,又說,“也請王上早些休息。”


“嗯。”


單夸離開後,蒼狼站了許久,才上前一步,拈起一塊桂花糕,放入口中。過往那些生不如死的痛楚驟然遠去,先前心力交瘁的猜疑也消弭無踪,此時此刻,蒼狼嚐着舊時滋味,一陣暖意,盈滿心房,幾近溢出,愛恨糾纏、生死情仇,最終不過一滴熱淚,落入塵埃,不復再見。


蒼狼忽然意識到,為什麼就連那人方才多看他的那一眼中一閃而過的關懷都忍不住叫他流連。那樣的溫暖與美好,品嚐過一次後,別的滋味終究如何都比不上,競日孤鳴親手給予的這一切,歷經生死、千迴百折,到頭來,皆成了他最想握住卻最握不住的模樣。所以,他不願咄咄相逼、不願究根問底,並非全然因為體諒,而是他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聽到答案。


這一刻,蒼狼終於明白,此生此世,無論如何,他都再也放不開競日孤鳴了。


=


這一晚,蒼狼輾轉反側、一夜難眠,第二日下了朝議後,迫不及待地往單夸的院子走去。那人似乎剛剛起身、方梳洗完畢,送來的早飯仍擱在桌上,冒著熱氣,單夸才坐下,見他進門,又不得不站起來相迎,一時急了,整個人一晃,就要往前栽倒。


蒼狼急忙上前,攙着對方,把人扶進了懷裡。眼前情景,驚人的熟悉,猶如千萬遍演練過後,他才能這般熟練成自然。單夸堪堪穩住了身子,轉過頭來看他,兩人眼神交匯一瞬,都不覺有些手足無措的窘迫。


“抱歉。”


“先生沒事吧?”


不約而同的話語,惹得彼此又一陣短暫的沉默,空氣中蔓延了幾分尷尬,單夸不著痕跡地從他指掌中抽出了手,謹慎地退後了一步。蒼狼驟然失卻手中的溫度,眼見對方避如蛇蠍的模樣,心中難免酸澀,說話不禁亂了分寸,多了些急切,“先生的手怎麼會這麼冰?可要孤王喊御醫前來看看?”


“不妨事,氣血不足,常有的事。小人早就習以為常。”他雖安排了不少人隨侍左右,然而,單夸思慮極重,不肯輕傳這些人來伺候。蒼狼見怪不怪,往日不好徒惹對方煩悶,素來少提,眼下當真關切單夸的身子,可惜那人仍是不願,搖著頭說道,“不必興師動眾,我用過早飯就好了。”


“是孤王驚擾先生了。”說著,蒼狼蹙著眉,連忙請人坐下。“至少,讓孤王命人給先生拿一個暖手的爐子吧。”


“勞煩王上了。”


若非七巧在側,單夸一向食不言,除了接過暖手小金爐時再向他謝恩外,便再沒有主動說過話。蒼狼兀自坐著,看著他慢慢地享用早膳時,總有種重回昔日的倒錯感。連日相處,單夸不再像最初那樣拘謹着禮數,他原來就不單單一個尋常採參客,不同蒼狼客氣的時候,隱約有幾分過去的樣子,閒適慵懶、又貴氣非常。他用飯的時候,半點沒有草芥避着苗王的意思,局促的反倒成了自覺打擾對方的蒼狼。


他喝下最後一口清粥,抬眸向蒼狼致歉,說着怠慢苗王的話,骨子那點倨傲與孤高,仍不減半分。


蒼狼定定地望著他,像望著過往的一場幻夢。


“王上這個時候找我,可是朝上有事?”


“不,沒有。”蒼狼搖搖頭,先前幾日討教,半是真心,半是想要多見見他,如今知道單夸想著要離開了,蒼狼相詢政事的心思更是寥寥。“孤王有一份贈禮,想要送給先生。”


“若為昨夜的桂花糕,苗王的賞賜就太重了,那本是在下答應王上的。”


“也承蒙先生連日來悉心教誨、不吝指導。”蒼狼從一旁宮人手中接過了一本卷冊,慎重地擺到了單夸的面前,“而且,這並非賞賜,是孤王真心想要贈送先生的禮物。”


“這是……”單夸低頭粗略地翻閱了幾頁,忽地頓住指尖,訝異地道,“竟有珍瓏局的殘譜?”


“這是孤王登基以來,命人特地收集的棋譜。其中有一局珍瓏孤譜,想來先生應當會喜歡。”


他說得真切,單夸倒聽得幾分心驚膽戰,目光不捨流連之際,還要分神推辭,“不過一介鄉野村夫,當不得這般貴重的禮物。我平日里對琴棋書畫雖有涉獵,但終究難登大雅,這份禮物,王上還是留給更合適的人罷。”


“先生既然見獵心喜,就莫要推拒。”


“喜歡不代表擅長,珍瓏殘局何其奇巧奧妙,他日若有國手能解出這一局,必成傳世名篇。留我這樣的人,好比明珠蒙塵,王上不覺得可惜嗎?”


“確有一人,比先生更合適成為這份棋譜的主人。”


“既是如此,王上何必贈我?”


“先生身在苗疆,應當知曉,昔年北域金碑開局,競王爺挑盡天下棋士,被人奉稱棋藝卓絕、天下無雙。”蒼狼說著,不由得細細去看單夸的反應,見那人低垂眉目,目光輕輕自棋譜上挪開,落在了別處,指腹摩挲書卷邊沿,到底漏出些許心事,便又繼續道,“孤王從小被養在競王府中,雖蒙受競王爺教導,終究難成善弈之人,若他還在,孤王倒也希望,他能成為棋譜的主人。”


“身為苗疆叛逆,引動內亂,至親相殘,致使苗疆動盪、生靈塗炭,險些還枉害正統性命。我若是苗王,便不會想要贈譜。”單夸垂眸,緩緩說著,彷彿跟自己不相干的事,字字句句,驀地驚起一陣血雨腥風。蒼狼藏於袖中的指節慢慢曲卷,捏成拳頭,像能掐出一片淋漓血肉。卻聽他又問,“王上,難道就不恨他嗎?”


“曾經……恨過。”


“‘曾經’嗎?”單夸似乎笑了一聲,倉促之聲,多有悲愴,蒼狼看他閉上雙目,再問,“現在呢?”


“有怨,亦有怒。”蒼狼一字一句,認真答道,“卻不恨了。”


登時,兩人同陷沉默,房間裡安靜了片刻,單夸忽然開口,“苗王胸襟氣度,著實令人佩服,也是苗疆的福氣。須知道,善弈者並非常勝不敗,勝負往往就在毫厘之間,或許比起北競王,王上自己更適合成為棋譜的主人也不一定。”


“相比競王爺,孤王尚稱不上‘棋藝’二字。至少他在時,孤王還不曾見過他輸棋。”


“棋盤上的棋局,有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像這珍瓏殘局,便是能從棋譜上看見。要以天下蒼生為弈,就是看不見的棋。”單夸抬眸,看著他說道,“苗疆內亂最終是王上平息的,內外安和、國力富強也是王上帶來的,若說世事如棋,這又何嘗不是一局‘解珍瓏’?北競王再巧思籌謀,終究輸給了王上,恰恰印證,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定勝不敗’,王上不必妄自菲薄。”


這一眼,恰似兩人最終相對,競日孤鳴傳授他全部輪迴劫功力時,與他剖白,再無保留。


當時,真氣行至周身擠破經絡般的疼痛下,他隱隱約約覺得,這恐怕是這麼多年來,競日孤鳴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真心流露。如今再看,果真如此。


他說,不知道這面具是否能摘下,又是否能摘得下。這一局,下一子該如何落,他遲疑了。


蒼狼卻在頃刻間明悟,競日孤鳴最終選的,到底是三十年與共的一切。


“我也沒有贏。”話音剛落,他把棋譜往前推了推,“還望先生收下。”


=


那日單夸收下棋譜後,蒼狼已有數日沒去打擾對方,他在書房中用膳,兩人甚至不曾見面。先前諸事繁忙,如今倒是有心給彼此一個相互冷靜的緩衝期。他知道競日孤鳴傲骨嶙峋、承認失敗後自然不可能接受任何的仁慈悲憐,蒼狼雖非憐惜敗者,甚至在他面前,都算一無所有,唯獨一顆真心,想要將人留住。但即便是自己真正剖心相對,單夸也不可能簡單接受,再求對方留下,不過適得其反。


因此,乍然聽聞單夸一場疾病突然倒下,蒼狼心中驚愕。他連忙傳召御醫,方才知道這些天來,單夸夜裡不能成眠,本就體虛,眼下心神耗費甚巨,才會忽然病倒。並非猝不及防,而是這人太會偽裝,先前不露痕跡,哪怕被他幾次看出異樣,都被單夸輕描淡寫的帶過了,如今正是壓抑多時的爆發,病情洶湧,一發不可收拾。


無怪他著急着想要離開了。蒼狼又恨又怕,競日孤鳴一裝三十年,處處不露破綻,隱忍非常,心智非常人所能及。不想現在不過短短數十日,他已支撐不住,想來他一再強調自己只想平靜度日,並非假話。留在他身邊,留在苗王府,到底不得安寧。


蒼狼從未有一刻像此時這樣清晰地意識到,競日孤鳴是真心想要離開的。


“王上。”


“先生正在病中,不必多禮。”蒼狼滿心荒涼,卻按捺不住要前往探病,看見單夸氣息衰弱,猶不忘禮數周全,便一心清明,縱使自己不曾相逼,也是處處相逼。那些猜疑與試探,終究擾得人不得安生,“也是孤王之過,原想留先生在王府休養,不想反倒害了先生。”


“與王上無關,是山人命賤無福,只覺山中舒適,不習慣居於王府。”


“先生想要離開了。”


“在下以為,早些日子已向王上說明過了。”


蒼狼啞然片刻,接過醫官手中的藥碗,隨即遣退了所有的宮人。單夸見狀,伸手欲接,卻被他躲開了。“讓孤王來吧。”


“王上這般,倒是折煞草民了。”


“不瞞先生,餵藥一事,孤王自詡經驗豐富。”說著,他緩緩舀起一勺湯藥,仔細吹涼了,才送到單夸嘴邊。那人低眉,盯著他手中湯匙半晌,終究還是張嘴喝下。蒼狼便又說道,“此情此景,孤王有幾分懷念。”


見單夸沉默,蒼狼也不惱。他餵得慢,單夸喝得也慢,兩人一時無話,安靜的房中,除了彼此呼吸,只有匙碗碰撞的清脆聲響,依稀恍若,舊日光景,紛至沓來,時間驟然變得靜謐綿長。


他想,如果時光能走得再慢些,那該有多好。他希望留住這一刻的人事物,也希望留住這些安詳的美好。若眼前人只是單夸,僅僅是單夸多好,他們不需要再計較過往的恩怨情仇,不需要再彼此揣摩測度、進退為難。


“如果……”可惜,畢竟只是一碗藥,總有喝盡的時候。蒼狼放下藥碗,遞過手中蜜餞,躊躇、忐忑、不安又心懷希冀的問道,“如果孤王說,希望先生留在孤王身邊,先生願意嗎?”


聞言,單夸眸光一沉,自他身上偏轉開去,不忍看他一般,冷淡說道,“山民志不在此。”


“……”


“但日後苗王有事傳召,在下總會為王上而來的。”


蒼狼牢牢地盯着他,深覺競日孤鳴當真又殘忍又溫暖,他捨不得放手,他又如何能夠放手?


“這話,你是對苗王說的,還是對蒼狼說的?”


那人抿唇不答,捻弄着手中的蜜餞,好似放不得入嘴裡。


“曾經有一個人,你認為他是世上最美好的人,你不敢逾越,只敢將他放入心底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偷偷地愛慕着他。那時候,能陪伴在他身邊一輩子,就是你所能想像的,最幸福的事情。”靜默了片刻,蒼狼緩緩開口,他語氣輕柔,似懷念往昔,也似傾訴情衷,單夸卻緩緩地閉上眼,手中蜜餞捏得幾乎變了形。只聽蒼狼接著說道,“然而,有朝一日,你發現,這個人身上所有的好都是偽裝的,不過一場徹徹底底的騙局。他讓你做了一場荒誕的美夢,而現實中,他泯滅天良,傷你、害你,致使你血親相殘。你恨他,恨不得殺了他,很長一段時間裡,報仇就是你唯一活下去的動力。可是你內心深處,卻騙不了自己,你其實更恨你自己,恨自己曾經這樣地愛過一個謊言。”


蒼狼頓了頓,深呼吸了口氣,才又說,“到了最後,你終於大仇得報,蒼天無眼,你為自己掙得唯一一次反抗命運的機會。你贏了,甚至可以選擇殺死他,但是,你最終沒有下手。當時,你告訴自己,那是因為殺掉這個人,你就跟他一樣,成為可以為一己之私陷苗疆於禍亂的罪人。只是你心裡最清楚,就算沒有這樣的理由,也許你都下不了手。你沒有殺死那個人,而對方,卻在最後成就了現在這個你。他失去了一切,你也幾乎失去一切——”


“難道苗疆叛逆,競日孤鳴,就值得王上這樣念念不忘嗎?”忽地,單夸出言,粗暴地打斷了蒼狼的話。


他愣了一下,低笑一聲,喑啞的笑聲裡,參着說不盡的苦澀,“我放他離開,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了,那時候,我就在想,就當人死了也好,或許這樣,所有的愛恨都隨之煙消雲散了。可是,先生能告訴我,為什麼偏偏要在我決心舍下這一切的時候,這個人,卻又回來了呢?”


“可能,這亦非他所願。”


“但留下他,卻是我的願望。”蒼狼開口,喉嚨乾澀,聲音沙啞,“你曾經念著、愛著、不敢半點褻瀆的那個人,如今就出現在你的面前,不再是曾經害你、傷你、讓你恨得痛徹心扉的模樣。你會想,那些虛情假意的算計,從一開始就不曾有過,那是不是,兩個人的結局就能夠有所不同?事到如今,你一無所有,他別無所求,先生可否教蒼狼,又該如何將人留下?”


隨後,又是一陣冗長難耐的沉默,單夸忽然答道,“你是苗王,也是蒼狼。”


“請先生再給我一個答案。”


“答案不會先於問題,先前的問題我都已經回答了,現在我又能再給你何種答案?”


“你是不是,再也不想見到我了?”蒼狼一身淒涼,幾乎哽咽,“真心話就這麼難說嗎?”


捏緊手中蜜餞的指尖輕顫,單夸咬著牙,深深地嘆了口氣,說,“這張面皮下所說的話,你能相信皆出自真心嗎?”


“只要你說,我就信。”


半晌,單夸徹底垮下緊繃的肩膀,疲倦地倚在了枕墊上,“小蒼狼,你可知道,逼得這麼緊,對你我都沒有好處,對苗疆更是。”


“我知道,然而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留住你,該怎麼樣才讓你相信,對我來說,過去種種皆不可再追,我現在只想與你重新開始。”蒼狼說著,伸手握住了單夸的手,這人的手還是一樣冰涼,好像怎麼都捂不暖,他不知所措、又惶恐緊張,“祖王叔,你教教蒼狼吧。”


“讓我離開。”單夸側過頭來看著他,如同多年以前,悉心教導他時,溫和認真,“只有這樣,你的祖王叔,才能真正回來、留在你的身邊。”


緊扣住單夸的指掌,蒼狼緩緩應了一聲,“好。”


=


多年後,蒼狼做夢都想不到,他們竟又回到往昔那般。褪下易容面具的競日孤鳴,比平日里的單夸臉色還要蒼白,眼底的青黑平添幾分病氣,瘦削的身軀半躺半靠的被他擁入懷中,蒼狼除卻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徒剩深深的疼惜。


“祖王叔,消瘦不少。”


“沒辦法,小王孤身一人在外,還要養活自己,不免辛苦些。哪像小蒼狼,身居苗王宮內,宮人隨侍左側,養尊處優的,豐潤不少。”


“祖王叔這話,不似羨慕,倒像故意挪揄我。”蒼狼嘆了口氣,說,“你若願意回來、讓蒼狼照顧你,倒還好些,祖王叔獨身在外,我難免掛心。”


“唉呀,這話居然把自己給繞進去,叫苗王平白擔憂煩心,倒像小王的不是。”


“祖王叔……”


“放心吧,蒼狼。”競日孤鳴輕輕地拍著他的手背,像小時候安撫那樣,一下一下,格外輕柔,“這些天只是小王心事太重,一時鬆懈,才病如山倒。如今話都說開了,哪裡還有那麼多心事,往後自然能夠慢慢養回來,你就別操煩了。”


“你初至王府,對着蒼狼,確實如臨大敵,處處閃躲、步步相讓,一刻都不曾放鬆過。”


“並非你想的那樣,與你幾番對談,小王都是難得放鬆。只是不知如何自處,明知你有心試探,我也無意多做隱瞞。”懷中溫暖,競日孤鳴漸漸有了睡意,嗓音多了些許困頓倦懶,“那日你贈我棋譜,坦言‘不恨’,後又不肯相見,我一時心神激盪,連日來的疲憊爆發,才忽然病倒。”


“聽起來,還是蒼狼的不是。”蒼狼委屈地說,“我不是不肯相見,不過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擔心自己逼得太緊,你鐵了心不肯相認、最終離我而去。”


“哈,小王的乖蒼狼,始終不改天真。”


“祖王叔。”


“嗯?”


藥力開始起作用,競日孤鳴昏昏欲睡,勉力撐著與蒼狼說了兩句,眼下已經忍不住打起了哈欠。蒼狼不敢再累著他,只是心中還有一事,不覺踏實,又問,“你能留待中秋後再離開嗎?”


“現下可還未入秋……”


“不必留在王府中,只消那一日,你允許我去找你就可以了。”


“也不是不行……”競日孤鳴想了想,說道,“不過中秋家宴,你不該和千雪七巧他們一起過嗎?”


“我下朝了後便過去,應當趕得及晚飯前回來。”


競日孤鳴沒有回答,兩人一時安靜,唯有呼吸綿長,起初蒼狼以為對方不小心睡過去了,小心翼翼地調整了個舒服的位置,生怕驚擾眼前人的好夢。不料,沉默許久,競日孤鳴忽然喚道,“蒼狼。”


“祖王叔?”


“過來時,再帶一壺桂花釀吧。”


一時間,蒼狼又覺眼眶濕熱,卻是滿心歡喜,溫暖如舊。“好。”


=


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完。



完結萬歲!!!

媽呀,真的是每次更新都覺得要自己半條命…………2016年1月開的坑,2018年年底以前居然真的完成,整整兩年,心態上改變了許多。記得上一次更新的時候,我就說了,這篇文最初的構思裡,兔兔就是個神經兮兮的兔兔,反复折騰彼此,搞得小王心力交瘁,那時候就想好最後結束在兩個人病中對談,小王投降,向兔兔要求自己要離開。那時候兔兔雖然將人放了,可心裡頭還是惆悵的。但那時候更新的時候,我也說了,這文如同脫韁野馬奔去了一個完全料想不到的發展裡頭去。中間蒼狼許多舉棋不定,許多愛恨糾結,兜兜轉轉,還是繞不過他對小王始終留着的那份感情。

這次更新,又是完全不同的,當時想想的是小王的離去引起兔兔的爆發,逼他承認自己就是他的祖王叔,然而到了真正下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寫出一個咄咄相逼的兔兔了。一方面是正劇的關係,我認為兔兔真的成長了很多,成熟了很多,沉穩了很多,但與此同時,始終不變的,還是那份赤誠和善意。這樣一個兔兔,真的有情的時候,無論如何不可能真正去苦苦相逼的,因而,後面多了一段小王留了一碟桂花糕,兔兔在贈棋譜對談時,坦誠“不恨”的橋段。送棋譜是原來大綱上有的,但大綱是兔兔藉此試探小王,最終呈現得溫情,原先倒是非常掙扎痛苦的。

以至於到了最後,原本小王喊了“小蒼狼”之後就沒有後續了,如今卻可以加上一段,相較之前,兩個人互相坦誠、有些溫馨的相擁片段作為收尾。也呼應了前面,蒼狼所說的“錯過”,小王倒是將這份“錯過”,徹底圓滿了。至此,《歸人》這篇文,算是徹底完結了。

儘管和我原先的構思不同,如今走向已經是成了一篇完全不同的文了,但初時單夸剛剛出場,甚至還不知道他是不是小王,我只是這麼猜,不會料想到後面除了千雪之外,還有龍虎山那段,也更不會想到,鬼途借星月夫婦之口,得知小王還能縱情山水、交一些新的朋友。滿腹心事雖不曾透露一二,相交好友卻都能體諒,甚至他對苗疆、對蒼狼的關懷之情,也落入旁人眼中,一覽無遺。何其有幸。

因此,《歸人》最後這麼寫,也算情理之中了。


不管怎麼樣,這篇文差不多道盡了我對蒼競的所有感想,正如我當時在微博所說——

我之所以會喜歡這對CP而不是別的,主要是蒼狼一生愛恨盡系一人這種設定真的帶感!尤其考慮到兔兔可以說是小王一手帶大,甚至到了最後小王殺死“蒼狼”那個瞬間的空茫,都讓我覺得這兩個人之間的情感最為強烈。

小王最讓人痛心的那一點,就是他在親手毀掉那一切之後,他才意識到,他真正想要的其實就是他毀滅的那些東西。但他已經深陷皇權的追逐中,不得不說,千雪的死也許還不算最打擊到小王,那個時候他已經決心走上這條路了,儘管多少還是有感情的,然而他心裡還是很堅決自己選擇是對的,沒有錯的。

直到“蒼狼”的死,他給“蒼狼”最後那一掌,到最後把“蒼狼”屍體抱在懷裡那個瞬間,我覺得小王整個人都空了。好像他也隨著“蒼狼”的死也徹底死去一樣。所以後來花園裡見到蒼狼沒有死,如此迅猛地反擊,小王反而才給人重新活了過來的感覺。

他最後選擇拋卻算計與城府,純粹以武力與蒼狼一戰,多少還是有著不服輸,想要確信自己所選擇沒有錯,與此同時卻也是佩服蒼狼能做到這種地步,並且多少有些欣慰蒼狼真正已經成長了。畢竟說到底,蒼狼算是小王一手教出來的,然而,蒼狼總能在某些時候超乎小王的想像,說他在那一年當中對蒼狼沒有隱秘的期待,我是不相信的。

他看待蒼狼多少有點像看待過去的自己,蒼狼最後無論出於心軟還是大局的考慮,選擇放下了皇權與仇恨,這恐怕某程度也算是使得小王這三十年來所過的日子得到了某些救贖。蒼狼選擇沒有殺他,對小王估計算當頭棒喝,他或許就是需要有個人告訴他,其實他錯了,他的人生可以有別的選擇,他可以擁有不是稱孤道寡的人生,可以不需要帶著面具而活。那個人正是蒼狼。還是他一手教出來的蒼狼。

所以當初曾經和人討論過這個問題,小王待蒼狼可有一分真情,我和基友得出的結論是,甚至不止“一分”。因為我們那時候都懷疑小王讓兔兔長成那樣,天真純善,心中沒有一絲陰霾,以至於時至今日,兔兔即使為王,他心裡仍存著一份赤誠與善良——歸根結底,小王可能是想過讓兔兔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死去的,因而一直善待他。對待這樣一個孩子,莫說是人了,但凡種棵樹養個動物,日子久了總會有感情,而且兔兔差不多可以說某種意義上養成了小王最喜歡的樣子,他怎麼可能半點真情不付?

命運讓小王遇到蒼狼,他們兩個在本來最慘烈收場的結局中走出了另外一條路,雖然單夸劇情出來以前我都覺得儘管彼此有轉圜的餘地,不過還是避不過相見爭如不見,後來有了官方給出的劇情。我反而倒是期待他們兩個人再見一面了。現在小王的人生也很好,蒼狼給了機會,他也領悟到了,因此可以結交新的朋友,和別小樓縱情山水、暢談江湖。或許有朝一日,苗疆再次需要他的時候,他又會神乎其技地出現,救救場什麼的。他肯定一直關注着兔兔的成長,並且不再像從前那樣,情感再真摯也參雜着算計,這回總算是真心實意了,以至於我還蠻期待兩個人終有機會在正劇中見上一面的XD


《歸人》這篇文,就像我對這個CP整個心路歷程。上篇的時候,我還停留在這兩個人一個忍不住猜疑忍不住試探,另一個有心躲避,不願多談,他們愛恨都是真的,可誰都跨不過去。蒼狼反复煎熬,小王何嘗不是?所以上篇基調淒苦,正是我對蒼競最初的想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或許才是最好。

中篇時,我意識到,小王終究選擇了三十年與共的一切,他願意為這些做些什麼,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索性避而不見。即便這樣,蒼狼受傷,苗疆有難,他依舊願意現身相救,縱使失去了寶典武功、不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採參客,他都願意千里涉險,龍虎山下十步道真機。甚至,交出九龍天書,多年來汲汲營營,他正一一學會放下。這樣一個小王,在真正面對蒼狼再次捧出一顆真心的時候,怎麼會忍心一味相拒?他們曾多年相對,蒼狼又是他這般喜歡的模樣。而蒼狼更不用說了,《歸人》這篇文,正是蒼狼一直想要找回的,又害怕的,正是曾經那個小王,他想要找回那些溫暖美好,又害怕這是另一場算計,以此為開篇的。我想,當小王真的全無保留的時候,成長的蒼狼,也不可能一味猜忌。他本就不是那樣的人,做不來這樣殘忍冷酷的事。

直到下篇,試探相逼我保留了,猜疑猜忌我卻全部刪掉,實際上,最後一席對談裡,蒼狼有一句話,原來是“請先生教我,怎麼樣才能將這人留下,又怎麼樣才能叫人相信,這一切都不是出自算計和欺騙”,悲苦之餘,對小王也是字字誅心。不過終究改了,因為我認為,早在先前,蒼狼就選擇相信小王了。既然是真心實意的,他唯一想求的,也不過留住對方罷了。小王能承認他輸了,蒼狼也能坦誠,他也沒有贏。我想,這句話才是蒼狼對小王真正的表白。比起後面那麼多直白的話,這句的委婉,我其實更喜歡。這句話原先大綱也有,不過那時候說得淒苦,更有怨恨,現在這樣,反而更好XD

總而言之,我很高興能把《歸人》填完,中間當然還有些不滿意的地方,也有些感覺上下文銜接有點奇怪的地方,畢竟心境一直在變,整個文的風格基調也一直在變。有機會的話,應該會重新修一修。嘛,這都是後話了。謝謝至今為止還蹲在坑底等待的人,我記得當時我萌蒼競,TAG上還沒有幾篇文,基本全靠基友投餵。這次回來一看,發現蒼競也不再寒冷,作品不少,由此看來,所有的事情,總歸會往一個好的方向發展。

再次,感謝閱讀到這裡的大家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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