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逍遙】摸魚片段5
×暗戀梗。少年時代。
都說江南風光好，遊人只合江南老，君奉天卻從未覺著這處地方與其他的有甚不同。
他山下歷練來過幾回，夏荷冬雪，春晴瀲灩，秋色無邊，四時美景皆看遍，也不認為哪那麼多值得念念不忘。然而，玉逍遙喜歡這裡，這次他們分頭而行，最終還是約在此處碰頭。
正是煙雨時節，碧波春水，細雨纏綿，朦朦朧朧的天，煙霧渺渺的江，上頭畫舫往來，掛三兩盞宮燈，遠遠望去，暈成一片曖昧的暖光，溫柔嫵媚，一如江南多情。
他獨立渡頭，來回張望，行人不見匆忙，卻多半攜伴同行，共撐一把十四骨的竹傘，傘底下綿綿細語、暗送秋波，路過他身畔時，陣陣香風輕送，熏得人頭暈腦脹。君奉天不知道玉逍遙到底來了沒有，站了一會兒，看周遭來往的人，心下一陣煩躁，頓覺不耐。
就在這時，聽到一旁橋上有人驚呼，“那不是綠綺姑娘的船嗎？”
“是了是了，你看，綠綺姑娘還站在船頭呢。”
“誒？你們看，綠綺姑娘身邊那位小公子是誰？”
“對啊對啊，她怎麼還為他撐傘？”
綠綺名氣大，君奉天先前來的一趟也聽說過，據說她琴色雙絕、艷冠江南，卻又冷冽清高，畫舫不留過夜的恩客，大有賣藝不賣身的意思。上一次他來，就聽說有個商賈願用千兩黃金換一夜，綠綺聽罷，氣得把琴都給砸了，說那人來聽琴都污了這雅樂。可惜偏生如此，之後人更趨之若鶩，好似千般萬般，只為求一個冷眼似的。
君奉天覺得這種事滑稽又古怪，如今遊人們議論紛紛，自然引得他多看兩眼。
他本想看看這位冠絕江南的綠綺姑娘到底美得何等人神共憤、又是怎麼孤傲如冷月，不料這一眼，卻看到站在她身邊，還叫姑娘替他撐傘、言笑晏晏的玉逍遙。
君奉天愣了一下。
兩人站在一道，一個明眸皓齒、風流倜儻的多情少年，一個婉約綺媚、一顰一笑舉是風情的溫柔佳人，像亮麗的風景，相配得刺眼。
平心而論，綠綺確實美，猶如江南煙波，婉轉朦朧裡，一點香艷，恰到好處。她替玉逍遙撐傘，磊落大方裡，又藏著兒女纖細的心思，注視對方的盈盈笑意裡，總多一筆溫婉的情愫。
玉逍遙一無所覺，君奉天卻一眼看穿。
這女子，怕是喜歡玉逍遙的罷。
一時間，他忽然覺得聽信了玉逍遙的鬼話來江南碰頭實在是個錯誤，眼前如繪卷鋪開的美好畫面，落到眼底，堵在心頭。生怕多看兩眼，自己當真後悔了，君奉天頓時扭頭要走。
不料，這時便聽見一聲“奉天”，回過頭，玉逍遙攜竹傘一把，踏煙水而來，渾然不覺地將那位對他情愫暗生的姑娘晾在原地淋雨。
君奉天心情霎時又好了，臉上仍不動聲色，“早知道你來會‘情人’，我該晚上兩天。”
“胡說什麼呢。我不過昨日救了綠綺姑娘，她看我可憐沒地方住，才留我在畫舫上的客房住了一晚。”
“怎麼不住客棧？”
“錢都花光了啊，你再不來，師兄我可就要餓死街頭了。”
君奉天又好氣又好笑，“你又吃光了？”
“哪有，我先前遇到個趕考的書生，資助了他一些，想著反正我們都要碰頭了，也沒關係了，反正你總歸有錢的。哪知道你來得這麼晚。”玉逍遙撇撇嘴，不大高興地瞪了他一眼，“你怎麼剛才站在那兒淋雨都不知道躲的？”
“我可不像你，還有江南名姬親自替你撐傘。”
“奉天，你今天說話怎麼老是怪怪的？”玉逍遙歪著頭，不明所以地望著他，“我幫了她，她老想著報恩，我又不需要她為我做什麼，她就說給我撐一回傘。這你都要嫉妒？行吧行吧，一會兒我讓她給你彈首曲子總可以了吧，別說師兄薄待了你。”
“不必了，我不過同你說笑罷了。”
“你還會說笑啊？”玉逍遙驚奇了眨了眨眼，似乎覺得有些新鮮。
君奉天自覺失言，心煩意亂地揮揮手，道，“走不走了？”
“等我跟綠綺姑娘說一聲。”玉逍遙說著，站在渡頭朝綠綺招手，那姑娘先前愣在原地，垂下眸子的模樣似有幾分黯然愁緒，這會兒見他招手，居然又笑了。她吩咐畫舫靠岸，玉逍遙卻不肯等了，飛身一掠，再上了船。兩人站在船頭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手中的紙傘幾番推拒，最終還是落到玉逍遙的手上，正巧這會兒船就泊岸了，玉逍遙拿著傘，摸著鼻子從畫舫下來，綠綺跟在後頭，親自送上渡口。
君奉天這時候才算正式與這位名絕江南的姑娘相見，他朝綠綺點點頭，那姑娘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錯愕，又似有些釋然。玉逍遙將他拉到身旁，拽著他的衣袖對綠綺，有些不大自然地說道，“咳，這便是我說的那位師弟，君奉天。”
“君公子。”
“綠綺姑娘。”
兩個人相顧無言，多少有些尷尬，玉逍遙這會兒也發揮失常，左看看右看看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來打圓場。君奉天見狀，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道，“你不是早惦記着醉香樓的蟹粉包子了嗎？去晚了可能就沒了。”
“對對對，那綠綺姑娘，我們先走了。”玉逍遙一聽就來勁，興致勃勃地牽著他，還不忘回頭說道，“以後再有機會到江南，一定帶上我師弟來聽彈曲子。”
“玉公子，請多珍重。”
“你也是，再見啦。”
玉逍遙走得瀟灑，頭也不回，君奉天卻忍不住要回過頭去看看，那姑娘站在畫船邊上，望著玉逍遙的背景，目光癡纏，似悲似喜，難以分辨。他想，這人沒事招些個桃花，自己倒沒心沒肺，流水落花，不縈於心。他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哀嘆。
玉逍遙就像他多年前見的玉逍遙那樣，少年意氣，不知憂愁，他不懂有人世間有些人一生恐怕只能見上一面，這一面，就足夠讓人窮極一生去等一場永不再會的再會。雲海不知歲月，待他再到江南，怕綠綺都不再是如今的綠綺，畢竟紅顏易老，剎那芳華。
他不知道，所以不明白辜負了一場溫柔多情的夢，有多可惡。
君奉天想，或許玉逍遙這輩子都是這般可惡了罷。
然而，這樣的玉逍遙，他卻仍是覺得喜歡。
這樣喜歡着，又免不了擔心終有一日，自己就像這許許多多的人一樣，要被辜負一場。這樣的心思忐忑，來來回回地糾纏着他，君奉天本不該是這樣猶猶豫豫、進退不得的人，可對著玉逍遙，他格外地沒有辦法。
一時間想得失了神，抬眼又是玉逍遙驟然放大的臉，他湊過來，問道，“奉天，你怎麼都不說話？”
“我沒什麼想說的。”
“你該不會生氣了吧？雖然我的確故意約到了江南，好提前玩兩天，但我也不是要故意丟下你的啊。你看，我這不是特地等著你來，才去我之前心心念念那些店家嘛。”
“你不過是錢帶不夠。”
“你就這般不信師兄我！”玉逍遙氣鼓鼓地道，“錢帶夠了也不可能撇下你先去玩的，說好的，奉天逍遙，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才不會這麼沒有義氣！這回難得來一趟江南，我們就好好玩上兩天？”
“好吧。”
“奉天最好了！”玉逍遙高興起來，什麼話都說得出口，君奉天習慣成自然，對上那明晃晃的、笑意若桃花燦爛的眸子，心跳都不會變。他不作多想，玉逍遙更不放心上，他已經細數着江南好風光，什麼三月看遍桃花開、四月牡丹正艷麗、五月泛舟湖上聽雨聲、六月荷塘摘蓮蓬；最好七月上山避暑、八月江上賞月、九月九再來杯重陽酒；十月漁船撈螃蟹、十一月山里打野味、十二月寒梅送酒；待到來年正月過元宵，二月踏著初春風光回仙門，風光寫意，逍遙自得。
君奉天難得不出言諷刺，你在外頭一年樂不思蜀，回去就等著九天玄尊罰你抄經跪思堂打掃藏經閣，哭都來不及哭。他只是靜靜地聽，玉逍遙說得眉飛色舞、煞有此事，君奉天原不覺江南哪裡好，可從玉逍遙嘴裡說來，這兒處處是風光，處處合人老。連帶著自己都不禁有幾分心動，好像從此他們就真的要在江南長住，一方小院子，前院栽桃花種梅樹，後院在養些青竹，他們兩人住著，既不會嫌太擠，也不會覺得過於寬敞。能起早練劍，也能徹夜漫談，興致來了，去遊船，去爬山，亦無不可。
可惜太好了，總作不得數。
“……什麼不作數？待以後我們都老了，我們就到江南這兒隱居。”
君奉天不料自己不小心透露了心底話，惹得玉逍遙不快，但他看起來不像真的不高興了，他望著他，目光澄澈透亮的，又鄭重又認真。這叫君奉天心底里不禁燃起了一點希望，他問他，“你說真的？”
“什麼真的假的，你不願意？”
“我有什麼不願意的，你說得這樣好，我自然都喜歡。”
“你說的，可不許反悔。”
“我什麼時候反悔過？”
“那說好了，往後我們要到江南隱居，春天賞花、夏天泛舟，秋天吃螃蟹，冬天看雪景。”
“好。”
能陪你一世，自然什麼都是好的。君奉天想了想，縱使玉逍遙能可惡一輩子，他只要有那麼一點點可愛之處，那他也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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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少年，總有一些多情的夢，大概基於這麼個想法，忽然想寫這麼個片段。多多少少因為老爺子驟然辭世的消息的關係，文裡很多都是不知所云的東西，我也不知道自己寫了什麼。可能是一段心情，可能是一件心事，也可能就想寫寫那個時候的奉天逍遙在我眼裡就是這麼青澀可愛吧。
